我以為會在地獄裏與皇兄相見,睜眼時卻回到了公主府。眼前是皇嫂那副象是縫上去的呆板笑臉,耳邊是大太監宣讀聖旨的聲音,時高時低,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
我記得自己閉眼前還在橫屍遍野的皇宮,皇兄皇嫂的屍體就在麵前,手腳全被砍去,血河浸濕了我的繡鞋。
皇兄荒淫暴戾,天憤人怨,落得如此下場是罪有應得,但我仍免不了有些傷心,腦子裏全是少時與他一起捉蟲鬥雞、煮酒唱曲的畫麵。
我那一年未見的夫君就站在麵前,目光冰冷得如同地上的屍體。他說,我可以活下去。我木然地笑了笑,撕開衣領,一口吞下了從衣領裏掉出來的歸塵珠。
……
“妹妹,你的委屈姐姐都明白。駱將軍雖喪妻不久,但你嫁過去仍為正氏,他年輕有為,若是忠心為國,日後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皇嫂的聲音將我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我定定望住她開開合合的朱唇,好久都說不出話來。
我是駱明軒的第二任妻子,他的前妻卻是死在皇兄的一道聖旨下。
那時,定遠侯叛亂,三日之內連取三城。鎮國將軍駱明軒在與前妻項善音的新婚之夜接到噩耗,鎮守邊城池州的兄嫂雙雙戰死。駱明軒尚未踏進新房一步,便請命率軍急赴池州。
兩個月後,明軒平亂歸來,帶著兄嫂的靈柩和遺孤-六歲的駱家寶,等待他的卻是將軍府內一片縞素和一道冰冷聖旨。
聖旨雲,忠武侯與定遠侯關係甚密,忠武侯裏通外和,罪不可恕,故滿門抄斬,誅九族。
明軒的前妻項善音正是忠武侯的女兒。明軒回朝時,項善音已被賜死。皇兄軒轅望舒為穩住明軒,同時也是為了試探駱家是否已起反意,便將我,大周唯一的長公主軒轅平陽,賜予駱明軒為妻。
一個多月後,明軒的小侄兒駱家寶被召入宮中作為人質,不幾日便離奇死於宮中。十日後,明軒兵變投奔叛軍定遠侯。一年後,定遠軍攻入大周皇宮,斬殺帝後。
吞下歸塵珠時,我以為終於可以擺脫這絕望的生活,而命運如環,竟將我重生到一年前賜婚那日——一切痛苦、絕望的開端。
……
“平陽,本宮勸了半天你卻低頭不語,這是何意?如今內憂外患國難當頭,你身為長公主,怎可不為你皇兄分憂!”皇嫂寧婉月似乎已沉不住氣,語氣不善,連稱謂都變了。
我心神恍惚,低頭不語。
皇嫂卻會錯了意,麵色稍有放鬆,又換回先前的親密語氣:“這樣做姐姐的便放心了。別這般委屈,為大周出一份力是你的責任。”頓了頓,頗有深意地道,“雖是嫁了人,卻也要記得常回來看看,免得我與你皇兄掛心。”
掛心?不過是讓我彙報駱明軒的動靜罷了。皇兄殺了他的新婚妻子,叛亂未平,戰爭隻不過暫告段落,若此時駱家謀反,軒轅皇族的位置將岌岌可危。
駱家為大周朝立下汗馬功勞,駱老將軍和他的五個兒子先後為大周戰死,明軒是駱家這一代僅剩的獨苗。皇兄之所以不敢輕舉妄動,一來因為駱家兵變證據不足,二來以駱家在朝中武將心目中的地位,倘若此時拘禁明軒,隻怕立時就能引起軍中嘩變。
我有些嘲諷地扯動嘴角,朝皇嫂點了點頭。
倚在門邊,望著皇嫂的鳳鑾越行越遠,我心中一片茫然。皇奶奶曾說過,死而複生者,心中必有放之不下。一個將我當作棋子的皇兄,一個離我決絕而去的夫君,我究竟還有什麼放之不下?
心中晃過一個小身影,恍惚中聽見童稚的聲音:“平陽不是壞人!平陽陪我放風箏!”
一段被刻意封存的記憶湧上心頭,我心如錐刺,扶著門框緩緩坐到在地上。原來,那就是我的放之不下,一個曾全心全意信任過我、依賴過我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