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媽媽記得這個寧美人,心裏自覺得皇帝待她較之別人不同些,又憐見這美人年歲小,哪裏受得如此苦楚,清遠居冷清得緊,隻一位服侍宮人卻還如此不盡心,思及此處,心下一時火起,反手便甩了坐在一旁麵色灰敗的清廷一巴掌,“真是可歎啊,你家主子都這般模樣了,你倒是樂得個清閑自在,哪裏來的不懂事的丫頭,往日你主子可曾待你薄了,便就如此養個白眼狼罷!”
清廷結結實實挨了這一嘴巴子卻也不還手,隻是在李媽媽抬腿要進臥房門前時抬起了握鼓棒的手擋住來人去路,“媽媽請回吧,美人……娘娘睡下了,睡前曾囑咐過,說誰也不見,留她一人過活便好了。”
李媽媽見清廷阻攔,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低頭輕挽右手衣袖,衣袖內側緊緊包裹著青筋突兀的手臂,手腕處一塊黃綢包裹,李媽媽將手腕上黃綢拆下來在清廷眼前晃晃,黃綢常見,隻是清廷眼尖,一眼就看到這方黃綢一角用紅線撚著孔雀金線繡著一隻臥鳳,這鳳潛臥輕飛,眯眼細看,竟是篆書的“令羽”二字。
清廷一把奪過那方黃綢,一雙柳葉目瞪得極大,指尖摩挲過那平針法繡的紅鳳喃喃道,“他,他這是什麼意思,打個巴掌又給個糖吃嗎,他派你來,自己卻在那溫柔鄉裏快活……”
“若陛下是那般膚淺之人,那倒是老身眼盲,你道誰會做賠本生意,若是論起打一個巴掌給一塊糖,這巴掌到底是太沉痛了些,不曉得陛下要不要搬個糖山來,”李媽媽不與她多言,半嘲半諷地撩開帷幔,一看軟榻上人,竟似個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昨夜汙衣未褪,額發汗濕緊貼麵門,俯身將手背貼在寧遙額上略微一碰便唬得驚叫出聲,“這還得了!”
清廷自來是被當作小子對待,平日裏也沒把自己當作姑娘,加之年歲尚輕,人事亦不大通,聽李媽媽這麼一叫自己也慌了心神,快步走上前來,勉力定定心一把握住李媽媽貼在寧遙額上的手腕瞪眼道,“我是個不懂事的,媽媽卻是見過世麵的,陛下請媽媽來也必是看準了媽媽的可依,如今若是媽媽自己都覺得不中用,那娘娘可是真沒什麼盼頭了!”
“你家娘娘燙得厲害,必是昨夜邪風入體的緣故,小產後身子還沒幹淨,又穿著這濕溚溚的衣服強捱過了這麼一夜,隻怕以後會落下病根,”李媽媽低頭將寧遙身上錦被掀開打量兩眼又蓋好,轉身對清廷吩咐道,“這清遠居也沒什麼可依靠的人,老身聽說過你的本事,你且去藥監司取些當歸,酒芍,熟地,益母草來,你家娘娘現在最需溫補,老身先去攏上個火盆,再燒些熱水,這不好耽誤。”
三四個火盆圍攏榻前,屋裏爭氣升騰,琉璃窗戶上結了濃厚白霜,二尺多的木桶裏泡滿中藥,整個清遠居內彌漫著清苦香氣,寧遙雙目緊閉淨身端坐桶中,麵龐通紅,江翎走進清遠居時候看到的就是這般場景,巨大的壓力折磨地他喘不過氣,腳步放輕,好像生怕會吵醒這個夢中美人。
“陛下來的卻是好時候,我家娘娘方好了些了,您便來了,”清廷看到這個蟒袍男子心裏格外不痛快,手腕一翻,梅花鼓棒尖利一邊堪堪對準了江翎喉嚨,“陛下還是請回罷,免得別宮女眷看了心裏不快。”
江翎不管她,好像根本沒有看到她一樣,此刻,他的眼裏隻有寧遙,他徑直地向前走,任鼓棒頂端在脖頸上劃出深深紅痕,跟在身後的小福子看清廷這麼不知好歹,又替江翎暗歎一句,拂塵一甩走上前擋住清廷的鼓棒道“你懂什麼!陛下這是極力護著寧主子周全!”
“嗬,好一個護她周全!我竟不知天底下還有敢親手殺子的凶手說自己是為了保護什麼的!”清廷轉身與小福子這裏爭辯的時候,江翎已然走到木桶邊,雙手將昏迷的寧遙抱出木桶,自床榻扯過一卷厚厚錦被將那柔軟身軀包裹好,雙手將她抱得那樣緊,仿佛她是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清廷就在他身旁大叫,他也不知道,他抱著寧遙,下唇都在顫抖,他細細地親吻她微涼的耳垂,嗓音清冷卻落字千斤,他說,“你不要哭,你不要怕,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我會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