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沒有預兆地傾盆而落,寧遙麵門上秀發被打濕成幾縷貼在光潔前額上,衣襟單薄,入秋風涼。
重重雨幕看不清前方來了幾多人,腹內隱隱作痛,她雙手護著肚子向後慢慢坐下,冰涼的石階上青苔滑膩,她心裏極為忐忑,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粗緞宮衣下擺,指尖碰到墜著的涼涼流蘇心下一顫,低頭看向腰間,那是她入宮乘幸一晚所得的榮寵,是江翎給她的承諾。
那天兩人偷跑出宮,在繁華鬧市,在熙攘街頭,他勾唇笑的得淡然,挑眉的樣子那麼好看,他把折扇安好地放在她手裏,語氣很是清淡,卻鄭重其事,“這扇出自王工,用自貴手,寓意將來咱們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是我們王室的貴人。”
流蘇被雨點打濕已經有些汙漬,冰涼扇骨像剛出鞘的利刃一般發著寒光,她的手握緊那冰涼扇骨,咬牙堅定著信念,“這個孩子一定要保住,一定要生下來,為了江翎,也為了自己。”
紫色長衣下擺垂地,蘇繡撚的銀線合著冰藍蠶絲繡出千朵浪花升騰在腳邊,寧遙低頭看到那樣一雙步雲履,沿著衣擺向上看去,雨點不再打下來,一道赤紅色長長的閃電割裂夜空照亮眼前人,他隻穿了簡便中衣,大半衣襟都被打濕,白色的中衣外罩了紫色長衣,蠟黃色油紙傘上用粗墨旁逸斜出地畫著幾株老梅,身後撐著傘的小福子一臉嚴肅。
“江翎,江翎!”寧遙幾乎是爬過去的,她跪坐在地上,雙手拽著那人升騰著浪花的潮濕下擺,上麵還有泥點,髒,真髒,可是對於她來說便是救命稻草了,她雙手死死地拽著那泥濘下擺,臉貼在那潮濕冰冷的綢緞上,有溫熱淚珠滾落眼眶,“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就知道……”
江翎其實根本不用說什麼話,隻是一個眼神過去,清遠居便齊刷刷跪倒一排人,白芷馨臉上有些不好看,可是到底自己也曾救過這個掛名皇帝的命,好歹有個後位,總歸是要說上兩句話的。
道了萬福淺笑走近江翎,單手扶扶鬢上鳳求凰步搖,豔麗紅唇綻開如絲清媚,表麵不動聲色,實際上卻是一種無聲的威脅,“更深露重,陛下夜訪美人竟穿的這樣單薄,想是底下人做事忒不上心了些。”
“底下人上不上心你不是最清楚的麼,”江翎話裏有話,勾唇傾身望著白芷馨水鳳雙瞳淡淡道,“朕前日在承啟殿內看了一本書,說的是當年蜀國後主被抓做俘虜,整日好吃好喝待著,這後主居然忘了自己原來是一名國君,甚至都不再去想自己當年的模樣了,皇後在重華殿內常常以室溫養性,倒不知這以史為鏡的書看過幾多?”
白芷馨再笨的頭腦也該知道江翎的意思,論起出身品級,她確實沒有說話的份,剛剛要退開卻聽得身後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轉身看去,來人身形豐腴,膚若凝脂,淡紫披風襯得眉目如畫,來的這人笑著走上前,好似自說自話一般道,“臣妾未入宮前有一年臨昭與鍾蒼開戰,陛下知道,那鍾蒼國遠在西北大漠,士兵皆是能征善戰的馬上兒郎,家父因士卒不敵而無奈,一舉破除朝堂慣例,不再隻是一味收納貴族甲胄子弟,凡是成年男子皆可入伍獲得封賞,這樣一來,不僅給了百姓們平等的機會,也大大擴充了軍隊實力,由此可見,英雄不問出處自有它的道理。”
“這般天氣,又是夜深,你怎麼來了?”江翎垂眼看著麵前女子,滾緞錦邊的銀狐小坎,平整及踝的齊邊菱花裙,淡紫披風以杏黃帕子簡單係在頸間,胸口金項圈上墜著雞蛋般大小的一個八寶如意金鎖,一頭青絲未綰,翡翠額環襯著圓月般的一張臉,傾國傾城。
“一入了秋,臣妾那裏的芍藥花大多都敗了,閑時和奴才們聊起來,說清遠居這裏的湘妃紫竹雨中觀賞最美,便起來走走,不想卻湊了這麼個熱鬧,當真是失禮了,”那女子話雖說得勉強,規矩倒還周全,給江翎行了禮又轉身對白芷馨問安道,“茗煙閣瑜珩見過皇後娘娘,祝娘娘青春常駐和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