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終於到了,宮中人常年忙碌不過就是這些大節小節,既不能失了皇家氣度,又要別出心裁,江翎難得告假,加之後廷縱馬之過,半月不必上朝,前幾日去清遠居探視,說起如今仲秋,半月不必上朝之事,嘴裏塞著大半個牡丹卷兒的寧遙不住拍手叫好,說道,“陛下這縱馬之過實在闖的是時候,您看,如今已八月十五,再過半月便是金秋九月,幹脆莫上朝了,便在承啟殿乖乖等重陽罷!”
金菊凋了又開,開了又殘,萬菊堂周圍逐漸蕭索,雪青姑姑是個極能幹的女人,叫人把萬菊堂殘了的菊花盡皆收拾了,開辟出一片清淨地種植了些山茶花,慈懿太後日間出佛堂時見到那一片金黃中圍繞著一抹豔紅,暗紅的唇角微微勾起,施了金粉的麵容卻沒什麼變化,隻是淡淡道,“尚衣局新製的霞帔名字不錯,你把衣服取了來,給哀家試試。”
上好的蜀錦篇幅暗紅色流動,肩頸袖口之處柔軟的紫貂毛溜光水滑,衣衫寬大,袍袖極長,左邊袖口紫貂毛掩映出蔓延的牡丹枝芽,左支右絀的枝條由黑金珠子線細細密密地縫在浮光錦布之上開出大朵雍容富麗的花,花色漸變,花瓣深淺有序,紅得能滴出水來,極為明豔,又不失莊重,九尾自肩頸垂下,振翅鳳凰自右臂翱翔了大半個衣衫,七彩絲線纏繞銀白鷺鷥毛翻挑成巨大翅膀,流光溢彩,雉雞翎圍繞出騰飛的姿勢,若說好看,其實也沒別的,便是繡工花樣的技巧了,獨獨那鳳目繡得極好,顧盼生光,挑起的眼角之中竟是雙瞳仁,極其威嚴端莊。
戴著景泰藍描金指套的右手輕輕撫上那隻雙瞳仁的鳳凰,暗金的妝容濃重,煙色唇瓣微抿,九尾鳳翎長冠架在花白發絲之上,一舉一動周身都彌漫著白檀香,她嗓音沙啞,神色倦怠,好似許久不曾安枕,抬眼看向以烏木架子架著的盛裝,盛裝旁站立著一襲暗藍錦衣的近侍雪青,雪青一向恪守本分,一向忠心,當年她還隻是懿貴人,先皇見她身邊的小宮女雪青極為伶俐,有意討來做官女子,她當時心裏自是不樂意,雪青二話不說,當著先皇的麵拔了發上的桃木簪子便劃爛了白如細瓷的側臉,先皇感念她忠心貞烈,擢封掌事宮女,而當年隻是貴人的她也一路順遂,最終母憑子貴成了一宮太後,但是,心裏的愧疚卻是逐年升騰,每每見到雪青那猙獰可怕的左臉,上麵盡是極細極碎的劃痕,若無那些劃痕,雖已過去了將近二十年,但從眉眼之中也一眼能看出,當年的雪青是該有一張薔薇花一般的臉。
她欠她一生榮華,她欠她一世美貌,她為她人前鋪路,她為她過河拆橋。
“這是尚衣局送來的‘鳳穿牡丹’,奴婢覺得,意頭好,花色也好,太後覺得如何?”雪青取下木架上的鳳穿牡丹盛在金盤裏雙手奉上前來,慈懿太後丹鳳眼被暗金胭脂飛挑入鬢角,眼波流轉,看到暗藍錦衣的雪青恭謹垂著頭,頭上隻有一朵素色玉簪花,錦衣花色低調,有些舊了的痕跡,衣角繡著同樣的素色玉簪花,花色暗淡,聲調沉靜,真真是個蕙質蘭心的好女子。
金色指套撫上破碎的容顏,指套上傳來陰冷的氣息,雪青眼中有些慌亂,到底是個見過世麵的,並未表露什麼,任慈懿撫摸過後仍舊不失恭謹道,“太後試試這件盛裝罷,若是覺得哪裏有不妥,奴婢也好去尚衣局早日改動。”
這兩日江翎以罪己思過為由除了門外灑掃宮人不許他人靠近承啟殿,這道命令一下來,倒是個好消息,連帶著承啟殿服侍的四五十名宮人都輕省了許多,今日當值灑掃的是兩個新進的小宮女,新進宮便被派來灑掃皇帝正宮,那是多大榮耀,兩人自然喜不自勝,一邊灑掃一邊不停嘴地絮叨。
手上掃把一停,那個穿著水綠宮衣的小宮女左右看看伸手拽拽身邊穿著淡粉宮衣的小宮女衣袖,眨眨眼睛問道,“哎,你聽說了嗎,今兒早上,太後娘娘可是發了好大的脾氣,說是尚衣局貢上的新製盛裝不合心意,鳳凰雙瞳子,當年西楚霸王也是雙瞳子,想來內含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