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夜。

沈府。

靜。

已經跪在雪泥中許久,久到骨子中都在滲著寒意。隻是胸間總有一團火在燒,快快樂樂地遊走在肢骸間,冷與熱,居然就有了怪異的相融。

女人垂下頭,忽然很想笑。

不過是一杯水酒呢,竟然就醉了。朦朧中聽到耳畔的噪響,茫然睜開眼,看到的卻是身旁衣衫淩亂的男人還有滿屋子的男男女女。當然,自己的衣衫也亂了。當真是連開口辯駁的心思都沒了,一任粗魯的家丁將自個拖出了房,然後直愣愣地跪在院中,看一幫家丁是如何將昏睡不醒的男人實誠地送到了另一個世界。

奸夫****,嗬,縱使到了府衙,也會落個浸籠的下場。與其死在冰冷的河水中,這種昏睡時被活活打死的事大抵也更叫人容易接受了呢。

女人下意識扭了頸子去看男人。那個兒時自己的青梅竹馬,成年後自己孩兒的恩師,如今絕了氣息的男人,單薄的衫子沾滿了泥汙,卻依舊不能抹殺他的清冷與脫俗之氣。定定看一眼男人,女人心裏便生了歉意。隻是一場家宴嗬,一杯水酒呢,就害他丟了性命。這罪孽,隻怕是還不清了。近而又釋然,自己約莫也該上路了,一路追著他,到了地府再賠罪罷。

偌大的院子燈火通明,很多的人圍在四周,卻死一般的靜。跪得久了,女人忍不住又在想,今年好大的雪呢,約莫來年會是個好年頭。隻是可惜了,沒法再去瞧一眼陽春三月裏開滿上京城的櫻。也,沒法再看著自己的孩兒長大成人了。

茫然裏,下頜上多了道蠻橫的氣力。女人還是低著頭,眼裏瞧見的便隻是一雙鑲底滾邊的雲靴。那是她的夫君的鞋子呢,這會瞧起來,卻總覺刺眼。

“我待你,一直不薄。”

該喚一聲夫君的男人,用最低沉的嗓音訴說著自己的憤怒。女人上挑了視線望進夫君的眼中,唇角勾著的一點笑意慢慢就深了幾分。

“你怎麼敢?”

憤怒的夫君拋下女人,轉而抓了白綾狠狠縛上她的頸子。

“你怎麼敢背著我與別的男人勾搭!”

似乎能聽到骨骼被絞碎的聲響。女人並不掙紮,隻是安靜地望著眾人。圍成一圈的眾人,麵無表情,眼中卻有狂熱呼之欲出。他們曾經用最卑微的嗓音呼喊,大夫人。她們曾經用最靈巧的手做出美食。他們,曾經發誓要終身效忠。如今,卻用最難堪的沉默來掩蓋圍觀別人死亡時的狂熱。

人嗬,大抵如此。

女人不怨。她隻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默默地掃視過眾人。她看到了名貫京都的二夫人,那個在席上遞給自己一杯酒的女人,眼中有異樣的光亮。她看到了一直照顧自己的小姑姑,拚了全身的氣力護住身旁的總角小兒,臉上多痛苦。她看到了,那個用最淡然的視線看來的總角小兒。那是她的孩子,她活著的唯一希望。

現在,那個孩子,就用最安靜的神態看回來,脊背在寒風中立得直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