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羈絆(3 / 3)

“我叫……”他欲言又止,彌江急了,說個名字需要考慮那麼長時間嗎?

“光禦,朱光禦,這是我的名字。”他說,長長的歎了口氣。果然是個奇怪的人。

又過了幾天,朱光禦的身體在迅速康複中,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大概是因為原來身體底子就不錯,偶爾還幫寺裏幹點活兒,不算白吃白住。大家對他的印象也都不錯,隨和,謙虛,沉著,學識淵博,武功高強,相貌出眾,簡直是完人中的完人,除了……有一點冷。他喜歡一個人坐在海邊,遙望著大海的另一邊,那裏是他的家鄉。

在村子裏,和朱光禦最親近的人就是彌江了。他常常和彌江講自己的故事,卻又像是自言自語,不為理解,隻為傾訴。但是彌江喜歡聽他的聲音,嗓子好轉以後,光禦的聲音就像京都寺院裏的喜鵲一樣,怎樣也聽不夠。

他說自己是從一個名叫建州衛的地方來,彌江不明白什麼是女真族,就跑去問方丈。方丈告訴他,那是一塊位於大明、蒙古、朝鮮,羅刹國之間的廣闊肥沃的地區,有茂密的森林和遼闊的平原。彌江還是不清楚,不過他放心了,因為光禦不是蒙古人,蒙古人曾經攻打過東瀛,他們都是壞人;光禦也不是高麗人,高麗人同東瀛人做生意時耍心眼兒,占便宜,也不是好人;漢人正在和東瀛打仗,每個月都能聽到鎮子裏傳說明朝又擊沉了他們多少條船,雖然都是海盜船,可畢竟是自己國家的人民,還是不要和漢人接觸的好。至於這女真族,彌江不了解,方丈也不了解,不過看來好像不錯,至少彌江喜歡,自然又和他走得更近些。

光禦說,他本是建州左衛的女真族勇士,建州右衛的首領叛亂,遭到明朝軍隊的鎮壓,左衛協助明朝,因此也被卷入戰事中。他在戰場被俘,押送回京師僥幸逃了出來,乘坐一艘漁船返回遼東,不料途中遭遇海賊,財物被洗劫一空,而他自己則藏身在海盜船上輾轉來到了東瀛。船隻馬上就要抵岸時卻遭遇風浪,好不容易遊回了岸上,疲勞過度昏死過去,幸被彌江所救,撿回一條命來。

彌江聽說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樂得屁顛兒屁顛兒的,卻故作鎮靜地說:“你的經曆真的很坎坷啊,途中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我要是你絕對早就受不了了。”彌江後來又跑去和別人說起這件事,順便添油加醋斷章取義,講得繪聲繪色,最後全村人都知道了這個被佛祖一路保佑,來到村裏拯救蒼生的光禦大聖人,從此寺裏朝拜者不斷,香火鼎盛,弄得光禦哭笑不得,卻懶得跑去一個個解釋,就這麼一直誤會下去。

秋去冬來,臨近除夕,博多藩大名手下的武士們又來催交糧租了。寺廟近海,土地貧瘠,自己都餓著肚子,又哪裏交的出來糧食?交不出糧,就要打人,搶東西。一群窮和尚沒什麼本事,隻能哭天搶地的念經,向佛祖祈禱,卻始終不見糧食從天上掉下來。

一個蠻橫的武士抓起彌江的衣領聲稱再不較租就要殺人,這時候,打柴回來的光禦突然目露凶光,冷冷的瞪著眼前的人:“放開他。”聲音平靜卻令人毛骨悚然。

“老禿驢,竟敢擅自收留外人,不想活了是不是?!”武士罵完方丈又把矛頭指向光禦:“你是哪兒來的毛頭小子?長著一張女人臉,老子看了不爽!”說罷,幾個武士揮舞著大刀一擁而上,向光禦砍去。

真正的武士最崇尚武士道精神,又怎會以多欺寡,隨意傷人?這些所謂的武士,不過是些被雇傭的街頭混混罷了,居然也敢大搖大擺的自稱武士,丟人。光禦一邊想,一邊赤手空拳,三拳兩腳就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滿地找牙,夾著尾巴溜了。臨走還站得遠遠的叫罵:“你等著,這筆賬,主公大人會找你算的!”

“人渣。”光禦狠狠地說,輕輕撣去衣服上的塵土,忽然又仿佛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淡淡地說:“彌江,回去吧。”說完,扛起地上的木柴向後院走去。“哈依!”彌江被方才的情景嚇得呆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以後那些武士們又來過幾次,都被光禦打發掉了。再後來,整座村子裏的人都因為有了光禦的保護而不再受到武士的侵擾,自此,光禦不再作為一個外鄉人,而是作為親密的家人被村民接受。光禦本人似乎也接受了現狀,漸漸習慣穿著和服與木屐,踏著深冬的晨霧,在後山與小沙彌們一起習武,開墾稻田,為來年的生活作好充分準備。但是,光與變得越發沉默寡言,有時會出神的望著大海,望上整整一天。彌江知道,他遲早是要回去的,回去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地方,回去那個他朝思暮想的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