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拉默默地聽著,卻早已泣不成聲。她怎麼會不懂,努爾哈赤確是經過再三考慮,才選擇何和理作為額附的。這樣的選擇,不論對努爾哈赤,對何和理,對建州衛,對整個女真部族,都是最妥善的辦法。她沒有選其它的選擇,隻能接受,隻能服從,因為,正如努爾哈赤所說,為了全族的人民犧牲自己的幸福,是身為格格的責任和義務。
“我知道了。”舒拉鬆開阿瑪的手,緩緩起身福了福道:“謝阿瑪賜婚,女兒一定不負所托,完成父親交待的重任。”舒拉微微抬頭,清澈的深棕色眼中,閃現著王者之女的決心與堅定。
“好!乖女兒,終於想通了,你讓阿瑪覺得非常欣慰,我相信你會成一位出色的福晉。”努爾哈赤微笑著點點頭,又囑咐了幾句貼心的話,便喊下人來整理房間,自己回議事堂去了。
舒拉呆立在房中,默默注視著努爾哈赤的背影消失不見。她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忙碌的人群,看不到華麗的擺設,看不到光明的未來。在她眼前,隻有一個挺拔俊朗的背影,漸行漸遠。她拚命的追趕著,不顧一切的狂奔,然而冥冥中一隻無形的巨手阻攔住她的去路,她掙不脫,逃不掉,眼睜睜的望著那個身影化作黑暗中僅存的一點光明,卻從未回頭。難以名狀的悲哀如巨浪湧上心頭,傷心,無助,孤寂,絕望,身不由己。舒拉什麼都不能做,她隻能等待,像被囚禁在黃金籠中的七色鸚鵡,隻能任人品評、觀賞,等待著未知的等待。
婚禮在緊張的籌備著,熱鬧歡樂的氣氛幾乎使人們忘記了正在鴨綠江對麵進行的激烈戰爭,和浴血廝殺的同胞。人們忙著奔走相告格格大婚的消息,在將軍府門前出出進進,絡繹不絕,完全沉浸在喜悅的情緒中。
女真族的大婚在夜晚舉行。從清晨開始,舒拉就在喜娘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同阿瑪、額娘告別,又到薩滿神的祠堂中祈求神靈的保佑,卜問天意,一直忙碌到傍晚,才正式穿上新娘禮服,梳洗打扮一新,靜坐房中,等待迎親隊伍的到來。
舒拉望著鏡中的自己:麵容經過精心的雕琢,妝色自然而又別致:細眉下一雙明眸朗若星辰,睫毛長而微微上翹,隨著眼睛的眨動忽閃忽閃的顫抖;小巧的鼻子,淡紅微薄的嘴唇,兩頰塗抹了少許桃紅的胭脂,如嬌羞少女泛起的紅霞,更添一分嬌媚;及膝的秀發高高盤起,在頭頂挽成蝴蝶狀,俊秀而靈動;頭戴珠翠裝飾的鳳冠,墨黑的底色上一朵粉紅的翡翠杜鵑半閉含羞,周圍遍插著珍珠、瑪瑙、玉石、琉璃等製成的別針和吊墜,組成斑斕的祥雲圖案,在燭火照映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芒;圓潤的耳垂上綴著兩顆碩大的東珠,色澤飽滿,底部配以蝶形藍寶石,晶瑩剔透,巧奪天工。
那套新娘裝最是華麗。最外麵罩了件滾金邊的墨色絹製對襟無袖長褂,布料上飾以蘇繡的十七瓣五彩牡丹花圖形,衣擺處是全部由金線織成的吉祥紋路;內穿大紅色穿花折袖立領絲綢長裙,隱約現出金銀絲線交織的如意結狀盤扣,手腕處翻折的袖口內側綴滿繁複的七色雲紋,受盡的袖口半遮住蔥心一樣的玉指,露出祖母綠與貓眼石打造的純金扳指,更顯得舒拉嬌小玲瓏;長褂外垂著三條青、藍、黃色的瓷珠,長短錯落,式樣端莊;紅色長裙直達腳踝,下擺用豔麗的絲線繡著女真族所崇拜的圖騰,間或掛些細碎的穗子,隨著身體的動作前後擺動,掩映著飾滿貂皮繡球的紅色高底馬靴。
這一整套衣飾,價值遠超過百匹上好女真馬,花費了內務府所有最優秀的奴婢十天十夜的時間精雕細琢而成,能穿上這樣的衣著,不論是外人目不轉睛注視著的驚鄂表情,還是自己實實在在的切身感受,都是無與倫比的。
“盼了十九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一位年過三十,但風姿猶存的中年女子站在舒拉身後,憐愛的看著鏡子裏的舒拉,小心翼翼地為她整理衣衫。話語中帶著一分欣慰,一分慈愛,一分不忍,一分釋懷。這正是努爾哈赤的正妃,舒拉的生母。
“額娘,”舒拉轉過身,撲進母親懷裏,“舒拉舍不得離開您啊。”
“傻孩子,女兒家長大了終究是要嫁人的,以後就要相夫教子,不可以再頑皮胡鬧了。”
舒拉感受著背上那雙溫暖而又輕柔的手,緊閉著雙眼,猶豫著點了點頭。“我會盡力的,不讓您以及阿瑪擔心。”舒拉堅定地說著,內心卻早已被淚水浸透。
“好,好。”女子不由嗚咽起來,忙掏出手帕擦去淚水。
忽然,院門外傳來樂手吹打的喧鬧聲,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
“走吧,不要誤了吉時。到了那邊記得要和元帥和睦相處,想額娘時隨時都可以回來看看,家裏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抱住舒拉的手在簌簌顫抖,不知是該催促她早些出去,還是應該極力將她挽留下來。最後隻得木然站在門前,目送華麗的駿馬之上舒拉漸漸遠去的身影,悄悄地轉頭拭去滿臉的淚痕。
大隊身著喜服的樂手、侍女,將舒拉的白馬緊緊圍在當中,向元帥宅邸行去。隊伍兩側有開路的士兵,佩戴著整齊的盔甲,手執長刀或長矛,在不斷洶湧而來的人潮中開辟出一條道路。
天色已完全黑下來,明月當空,舒拉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驚天動地的喧囂和歡鬧聲,她隻是機械地向她為之付出一切的人民們揮手致意,思想卻完全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