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翦,白起默默的走在廊上,漫天的飄雪使他心神不屬,忽地停住喚道“白福”,聽見主人叫喚,管家兀的一怔,答道,“是,將軍”。
“如果我不在的話,夫人就拜托你了”,微頓之後,語氣也變了,“睿兒也不適合官場生活,他們夫婦還年輕,要靠你照料的地方還有很多。我這生的遺恨就是沒能助我大秦完成統一大業,若蒼天見憐讓我白家得添男丁,你要幫我好好調教出一個能戰場殺敵的猛將,完成我的心願!”
除了對夫人,從來沒聽過主人以這般溫婉語氣說話,管家身軀定在走廊上,悲道“將軍,大王隻是下旨讓您去陰密,您可不要想太多,早晚大王還是會把您招回的,這麼多年了,他離不開您啊。”
轉過身來,駐足看著這曾經與自己並肩作戰的部下,眼裏帶著愧疚與堅定,“白福,你跟了我一輩子,上陣殺敵時為我拚命,行軍布陣做我的參謀,本來也該是位將軍,不料為了救我傷了左腿也毀了前程。這些年還一直幫我照顧家務免去我的內憂,我白起欠你的怕是還不了啦!”話語間傷感之情朦朧的眼眸,英挺的身軀不住抖動,仿佛積壓已久的思緒突然爆發。“我軍戰敗,死,對於我隻是早晚的事,我不死,大王就無顏麵對朝堂眾臣,今日大王尚念舊情沒起殺念我已經很是感謝上天了。但是,不用多久他必會後悔,我也隻能用這僅剩的時間交代後事了。”
“不,將軍,您立功無數有什麼罪也不至死呀!您也不欠白福什麼,白福的命本就是將軍救來的,沒有夫人憐憫、將軍教誨白福也隻是個窮叫花,早餓死了也說不定,能用一支腿換將軍的安全是白福的福氣,白福隻恨不能代將軍向大王請命。”管家突聞噩耗如五雷轟頂怔在當場。
“沒有致死之罪就是犯了君王最大的忌諱,我到今日才走到這地步已經是照化了。我明日去陰密,會讓夫人和睿兒夫婦留在家中,你也別跟去,就幫我照看他們吧。發生了什麼事的話,你們就去找蒙將軍,他會幫助你們的。記住,無論如何,此事不要讓子顏知道,以她的性格怕不隨我而去?睿兒稟性溫和難以持家,他媳婦舞女出生哪有什麼大見識,將來孫兒的教育還得靠她。我白家豈能沒有舉劍旌戟笑天下的子孫?”
說這番話時仍是英雄氣長,豪情壯誌絲毫沒有隨著年暮老矣而流失。即便麵對死亡,這位叱吒半生的老人也想著萬裏江山,想著戰國風雲。
管家明白老主人的心情,是把對生平壯誌未疇的不甘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了。意識到從此自己肩上覆著的重任,哽咽著把肚裏不舍的話吞下,沉重的點了點頭,“將軍,您放心吧,我白福定將餘生所有的心智用於小主人的教導上,一定會讓他不輸給他威懾六國王侯的爺爺!”
“有你這話,我也就放心了。這麼多年最對不起的就是子顏,一直都不在她身邊,空給她一所偌大府園、顯赫身份卻沒有給她正常夫妻所擁有的溫馨。她,我隻能下輩子再還她的深情了”
兩人談論著生死離別,誰也沒有發現屋子的女主人就在走廊的拐角處倚著背柱,麵色慘白,雙手緊捂著嘴唇,鮮紅的指甲陷進肉裏,周身劇烈的起伏著,壓抑著滿心的悲哀-----淚如泉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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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陽城外十裏,昨日的大雪已經止住了,剩下的是白茫茫的世界,幹淨的不沾一絲塵俗。白起一行人迎著寒風緩緩走來,無言,似乎是最好的送別。
“這裏已經是杜郵,再往前的岔路口向左就是去陰密的官道了。送君千裏終需一別,白兄這一別不知你我還有再見之日否?”大將蒙驁和白起是多年的生死之交,也是朝中僅有的幾個敢在秦王盛怒下為白起送別的高官之一。
眾人把馬車停靠在路旁小亭邊,蒙驁命人取來烈酒與白起共飲,兩人笑談東風道盡人生路短。亭旁幾棵鬆樹依舊鬱鬱蔥蔥,與之前道路兩旁的枯樹形成鮮明對比,似乎暗示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