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臥室裏一片靜謐。
陸天皓沒有像往常一樣緊擁著程顏入眠,而是頭枕臂肘,平躺在床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闔著眼睛,呼吸平緩,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似的。
不過,程顏知道他並未睡著,但凡有心有肺的人聽到方曉恩那番咄咄逼人的斥責,都不可能睡得安穩。於是,她輕聲問:“你在想方曉恩的事?”
他翻個身,從後麵抱住她:“沒有。”
“那是方海山?”她又問。
陸天皓淡淡“嗯”了一聲,把她摟緊了些,下巴抵在她的後腦勺上,低低地問:“我是不是真的太不近人情了?”
程顏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自然明白他想要的不是一個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她一語中的:“其實你在猶豫該不該去看方董吧?”
一下子被揭穿心事,他沒吭聲。
但程顏感覺到他那隻摟在她腰上的手僵了僵。
如果可以,她當然不願陸天皓再與方家有絲毫牽扯,但既然他問了,代表他尊重她的意見。程顏不是矯情的女人,衝著他這份坦誠,她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不許他去。更何況,今晚陸天皓煞費苦心安排的求婚令她感動不已,這個男人已為她做到極致,設身處地想一想,她也不該讓他心裏有疙瘩。
抿了抿嘴唇,她語調平緩:“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就去醫院看看他吧。”
女人的大度讓陸天皓微微一愣怔,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他愣是道不出半個字。沉吟片刻,他才動容道:“小顏,謝謝你。”
陸天皓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程顏照例去天空藍上班,他把她送到公司之後,直接駕車去醫院。在走進程母的病房時,他穩健的腳步頓了頓,下意識瞅了眼走廊盡頭的另一間病房。
那裏住著他最不想見也最不知是否該再見一麵的養父。
昨晚,方曉恩帶來關於方海山病危的消息,像是一根刺梗在他心裏。二十年並非一朝一夕,很多感情亦絕非一狠心就可以拍拍衣袖放下的。如果不是當年方家收養了他,恐怕他童年的記憶隻能停留在孤兒院,以及失去雙親的痛苦中了。
退一步說,假若沒有與方曉恩的婚事和拆遷案,方海山這位養父確實是再稱職不過的了。他一直將陸天皓視如己出,就連方劍齊無數次離間這對養父子的關係,都不曾撼動方海山對陸天皓的疼愛。
念隨心動,他沒有走進程母的病房,而是鬼使神差地向另一間病房走去。在門口駐足片刻,陸天皓深吸了口,準備推門而入——
突然,房門從裏麵拉開,走出來一個男人。
兩人意外打照麵,皆是一愣。
陸天皓隨即禮貌一笑:“Dr.王。”
對方做了個噓聲的手勢,趕緊把他拉進走廊,壓低嗓音說:“老方的情況非常不妙,昨天半夜吐了血,現在剛睡著,你還是先別打擾他了。”
陸天皓心裏一沉,看來方曉恩所言不虛,養父果真病入膏盲了。
瞧他眉宇緊蹙,心事重重的樣子,Dr.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請你喝杯咖啡去吧,正好咱倆好好聊聊。”
街口轉角處的咖啡廳。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麵對麵坐著,圓木桌上擺著兩杯熱騰騰的咖啡。陸天皓一宿沒睡精神不濟,因此點的是雙倍Espresso。
Dr.王沒兜圈子,直言說:“你和老方斷絕關係的事,他跟我說了。我們幾十年的情誼,我最了解他了,他這次病危其實得的是心病。”
對方話裏沒有埋怨他把養父氣病的意思,更多是感慨,因此陸天皓沉默著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老方後天就去美國治療了,能不能健健康康地回來不好說。有些話本來不該由我告訴你,但既然這些事困擾了他二十幾年,我又作為知情者,但說無妨。”
陸天皓本來以為養父的心病是因他離開方家,但現在聽來似乎另有隱情,他不由一頭霧水:“你指得是什麼事?”話落,他淺啜一口咖啡,狀似洗耳恭聽。
Dr.王停頓了足有幾秒,才百感交集地道來:“老方和我是認識你父母的……”
他剛開了個頭,陸天皓已是一臉震驚,握在手裏的咖啡杯生生抖了抖。
這一刻,一向泰然自若的男人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的錯愕,口吻添上一絲急躁:“什麼意思?!”他不可能記錯,方海山不止一次篤定萬分地告訴他,他是方家從孤兒院抱養的。
Dr.王對陸天皓的狐疑不感意外,嗽了嗽嗓子,他的語氣沉重少許:“當年老方還是個窮小子,他和你媽是青梅竹馬,我們都玩在一起,關係不錯。但是你外公看不起他,強行拆散了他們。後來,你媽迫於家族的壓力和你爸結婚了,生下了你……沒想到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老方白手起家,在三十歲那年突然發跡了,他咽不下當初那口氣,硬是想方設法把你媽家族的生意給擠垮了。”
如果說,之前的陸天皓僅是震驚,那麼此刻的他已是瀕臨盛怒的邊緣。他從不曾想過方海山竟對當時年僅六歲的他撒下了個彌天大慌,而且——一騙就是二十年!
Dr.王麵露痛惜之色,繼續道:“你媽家族生意落敗後,她成為眾矢之的,被娘家趕出了家門。她找到老方討公道,兩人發生爭執,因為你媽情緒激動,老方隻能緊緊抱住她。不料,這場麵被你爸看到了,以為他們舊情複燃。你爸憤怒地拖著你媽離開,上了車,可能是怒火攻心,他把車開得特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