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單身女人調查11(1 / 3)

第十一章 周靜梅——硬是被父母逼成的單身女人

在從事文學創作的過程中,我是盡量避免巧合的。主要是怕醜。覺得過分安排巧合是作者江郎才盡的表現。好比寫一個老板的成長史,實在寫不出來了,隻好寫他買了一張彩票,碰巧中了五百萬,成了老板一樣。這樣寫,不是很醜嗎?

但是,生活中確實有很多非常巧合的事情。

1989年,我在解放軍國際關係學院進修期間,偷偷地從南京跑到上海,去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校對我的《耐火纖維生產與應用》。在從出版社到旅館的路上,捧著一大疊沒有裝訂的鉛印書稿,感覺好極了。一邊行走一邊想,要是碰到吳虞就好了。

吳虞是我的導師,現在退休了,回到上海了,也漸漸和我斷了聯係。但我現在在上海,而我的導師吳虞就在上海。我希望碰到導師,下意識裏是為了滿足虛榮心。在當時,出書的人很少,所以我希望被熟人碰巧看到。最希望被導師看到。因為隻有導師才知道這本書的分量。可偌大的上海,我怎麼能正好碰到一個自己最希望碰到的熟人呢?這麼想著,我不禁啞然失笑。可笑著的嘴還沒有來得及合上,迎麵就走過來一個人,慢悠悠地徑直朝我走來。不是別人,正是我昔日的導師吳虞!

世界上就真有這麼巧的事!要不是親身經曆,我不敢相信。

更巧事情發生在整整二十年之後。

2009年春節,我本打算在國外度過,但一個非常要好的同學一家三口自駕車千裏迢迢從長沙來深圳,我隻好在深圳等著,否則解釋不清楚,別人還以為我故意躲出去呢。

安頓五洲賓館住下,我要請他們去溪湧吃海鮮。同學說等一下,她老婆一個同學也在深圳,正從蛇口趕過來。

“男的女的?”我問。

“當然是女的。”同學說。那意思,如果是老婆的男同學就不必等了。

“漂亮不漂亮?”我開玩笑地問。

“漂亮!相當漂亮!”他老婆搶著回答。

一見麵,確實漂亮。簡單地講,像香港演員舒淇,但比舒淇洋氣,更比舒淇大氣,一副從小就受過良好教育並且生活很優越的樣子。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我不知道。大概與我幼小心靈中播下的種子有關吧。

小學一年級剛剛結束,準確地說還沒有結束,文革開始,父親就從馬鞍山市下放到當塗縣,我也不得不從馬鞍山恒心小學轉到當塗縣解放街小學。一到學校,別人就說我是八六醫院的。我當時不知道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附近有一所軍隊醫院,屬於南京軍區的,叫八六醫院。至於同學們為什麼說我是八六醫院的,我當時更是不明白,長大之後才逐漸明白。因為那時候老百姓生活苦,部隊大院的小孩在氣質、臉色、穿著、舉止、言語等等方麵與附近老百姓小孩有明顯區別。相對於當時的當塗縣來說,我也算是來自“大城市”的,大概各方麵也與他們不一樣吧,所以就被同學誤認為是八六醫院的。現在我見到這個女人,也就是我同學老婆的同學,雖然年紀不小了,但骨子裏就是當年八六醫院女孩的那個樣子,屬於從骨子裏向外散發洋氣、大氣和貴氣的那種。確切地說,是我小時候無意當中埋下愛慕種子的那種。我甚至感覺我們好像在哪裏見過。當然,這種念頭一閃而已,並未當真。

同學的老婆為我們做了互相介紹,於是我知道,她叫周靜梅。一個普通但不顯俗氣的名字。

由於正好激活了我內心深處隱藏多年的那個種子的緣故,我微微有些激動,便以誇張做掩飾,故意大聲地說:“你們一家三口在後麵跟著,我帶靜梅小姐在前麵開路。”

同學的老婆喜歡開玩笑,說:“那我不放心呢。”

我說:“那你做我的車,周靜梅做你老公的車。”

“那我更不放心呢。”同學的老婆說。

就這樣,我帶著周靜梅在前,同學的一家三口在後,我們沿著冰河路上羅沙路,再從羅沙路上深鹽二通道,直奔溪湧了。

為了讓同學一路觀光,我車開得慢,正好和周靜梅一路聊天。

周靜梅屬於那種有貴氣因此非常自信的女人,所以比較開朗,也很健談。具體表現就是不假正經,不裝,不做作、寵辱不驚、不卑不亢。我則更瀟灑,起碼是裝著非常瀟灑,一臉經風雨見世麵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半開玩笑半調侃,對她說了真話,說我一看見她,就好像很熟悉,就想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想起了當年的解放街小學,想起了八六醫院,想起了八六醫院那些像她這個樣子的女同學。

一開始,周靜梅笑著聽著,並沒在意,可聽到這裏,突然非常震驚,一臉驚恐地盯著我,不做聲,半天,她才問:“陳天茹都對你說了什麼?”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緊張。我甚至不知道“陳天茹”是誰。但是很快,我反應過來,陳天茹應該就是“小陳”,也就是我那同學的老婆。

“她沒有對我說什麼啊。”我一臉無辜。這次不是裝的,是真的很無辜,陳天茹確實沒有對我說過任何事。

周靜梅收回了目光,歪著腦袋想了想,臉色平和許多,說:“也是,她也不知道啊。”

接下來,該我異常震驚了,因為周靜梅嚴肅地告訴我:她就是八六醫院的。她當年就在解放街小學上學。

周靜梅說,她父母都是冶金係統的,到處跑,所以,她小時候跟著爺爺奶奶生活,而爺爺就是南京軍區八六醫院的軍醫,奶奶是三病區護士長,她的小學就是在安徽省當塗縣八六醫院旁邊的解放街小學度過的。說她這段經曆幾乎沒有人知道,陳天茹當然也不知道。認識她的人都隻知道她父親是蘇州人,母親是武漢人,誰也沒有想到她小時候還在安徽生活過。周靜梅甚至進一步說,她好像記得我,說我當時穿了一身燈芯絨的衣服。

我的天呀!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巧事?我那時候確實是穿了一身寬紋燈芯絨,而且那時候好像就這一身衣服,一穿就是好多年,穿短了放了褲腳接著穿。

我激動得差點踩了刹車。

我真的就踩了刹車。因為,溪湧到了。

停下車,我沒有立刻開門,而是先屏住呼吸,在方向盤上怔了怔,然後警告她:什麼都不要對他們說。

“他們”當然是指我同學和他老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發出這個警告。其實我當時很激動,好想一停車就立刻下來,大聲對同學說,對同學的老婆說,甚至對同學的兒子說。但結果我卻什麼也沒有說,並且還警告她不要說。是怕說出來同學不信?或者是今天的人物是陪同學一家玩得開心,不想用我們事情幹擾主題?還是覺得這個發現太珍貴了,不能輕易與別人分享?

第二天,同學一家三口去香港澳門旅遊,本來說好了我是陪著去的,並且已經說好了同學倆口子一個房間,我和他兒子一個房間,現在,因為心裏裝了更大的事情,當然隻好爽約了。我以調侃的方式說自己不忍心破壞他們的家庭氣氛,決定不去了,就在深圳等他們,等他們從澳門回來,我到蛇口碼頭接他們。同學和他老婆信以為真,隻有周靜梅心裏清楚,卻默不作聲,仿佛這件事情與她一點關係沒有,所以她既不關心,更不插嘴。

同學一家一過皇崗口岸,我就迫不及待地約周靜梅到咖啡館聊天。

此後三天,也就是我同學一家三口在香港澳門的三天,我和周靜梅每天見麵,天天聊天。

周靜梅說她父母都是武漢鋼鐵學院畢業的,是同學,畢業之後都成為冶金戰線的“野戰軍”。剛開始在包頭設計院,後來在武漢設計院,再後來在湖南省冶金廳,改革開放之後又到了深圳蛇口中美鋼鐵公司。

她的這些話我聽上去都很親切,仿佛是在說我們遙遠過去一些共同的熟人。因為這些地方我都不陌生。冶金部總共有六個設計院,她一下子說了兩個,還剩下四個沒有說,如果說,很可能就要說到我們馬鞍山鋼鐵設計院。事實上,我們院有許多人包括院長都市從包頭院調過來的,這些人即便她不認識,她父母也肯定認識。我說了幾個,比如說了我們院長常砥中,她果然有印象。

突然,我腦門一亮,問:“你父親是誰?說不定我認識。”

我這樣問並非打算進一步套近乎,而有根據的。因為人是分圈子的。在深圳,冶金係統來的人就是一個大圈子。比如當年國貿大廈四樓的冶金進出口公司,比如今天深南東路的冶金大廈,比如南山馬家壟的華加日,還比如蛇口半島上麵的那個中美鋼鐵公司等等,骨幹成員基本上都來自過去的冶金係統,人員之間都有聯係,不是曾經的同學就是昔日的同事,或者共同參加過一個大型項目,沒有直接的聯係也有間接的聯係,說出她父親的名字,說不定我真認識,即使不認識,可能也聽過。

“周正平。”她說。

“誰?”我怕聽錯了。

“周正平。”她以為我沒聽清楚。

我本應該異常激動的,卻突然之間冷靜下來。心靜如水。

因為我感覺到了一雙眼睛。一雙從頭頂上注視我的眼睛。

我沒有明確的宗教信仰,所以我不知道那是上帝的眼睛還是蒼天的眼睛。但我能感覺到那雙眼睛。

我本是無神論者,但這一刻,我突然相信客觀世界之外確實有一種我們目前沒有認識到的存在。要不然,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我是學工的,在高等數學之外還要專門學習概率論,所以知道發生一件巧合的事情非常難,而連續發生兩件巧合的事情,並且第二次巧合是建立在第一次巧合基礎上的事情,則更是難上加難,現實生活中發生的概率接近與零。但是,今天這樣的巧事發生了,並且就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發生在我和周靜梅的身上!

2007年,清華大學曾經出版過我的一本書,叫《職業經理人手記》,由於被張維迎教授稱為是“第一部中國本土MBA教材”,所以有一定的影響。那裏麵的內容基本上就是我的親身經曆。書的開頭說我從馬鞍山到深圳,由於人生地不熟,特意請單位的同事寫了一封推薦信,來投奔周正平。因為周正平是深圳一家公司的老板,也是我那同事的大學同學。但是,當我千辛萬苦終於見到周正平的時候,他連我同事封看也不看一眼,當然也就沒有留我吃飯或喝一杯茶,更不用說給我安排工作了。書的精彩描述在於:當我確信自己受到了侮辱並且在周正平這裏得不到任何東西的時候,立刻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收回剛剛送他的一套宜興茶具,嚴正聲明:既然你一點麵子也不給你同學,那麼我就代他收回這套茶具,寧可砸了,也不給你這狗東西。

現在,這“狗東西”的女兒就坐在我麵前。她就是周靜梅!

我想到了“緣份”,想到了“冤家”。想到了“有緣千裏來相會”,想到了“不是冤家不聚頭”。我不知道我和周正梅是“有緣”還是“有冤”。但我相信這絕不僅僅是巧合。因為我懂概率論,知道連續兩次發生關聯碰巧事件的概率趨向無限小,幾乎為零,因此眼前發生的這種事情不能用“碰巧”來解釋,所以我必須尋找科學之外的解釋。因此我忽然發現,宗教是科學發展不能滿足人類心理需求的必然結果。比如像我,是工程師,是中國科協會員,是堅定相信科學的,但是,現在遇到這樣巧合的事情,解釋不了了,就不得不求助於“蒼天”或“上帝”了,就確實感覺到頭頂上有一雙或許根本就不存在的眼睛在看著我了。

“你認識?”周靜梅問。

“豈止是認識。”我說。

“哎呀,我知道你是誰了。”周靜梅忍不住叫起來。當然,聲音不大,因為這是咖啡廳,所以她必須壓抑,但即使這樣,驚奇程度還是從壓抑的叫喊中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