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立秋過後的夜裏，已經略有涼意，不過對於專門訓練過忍耐環境的顧家探子顧軻來說，全然不算什麼。他曾試過在某個人的院子外麵扮成一個雪人，整晚站在廊下絲毫不動，不能運功抵禦冰冷，也不能任雪將自己的知覺麻痹，因為他更重要的任務是探聽消息。
他做到了。那晚在屋裏暖和的人如今蹲在不見天日的大牢，而顧軻抬頭就可以看見滿天繁星。
還有一年夏天，他躲在一個屋頂，下麵有三個高手在密謀一次暗殺。顧軻渾身爬滿毒蚊子，咬得他體無完膚，奇癢無比。但他不能動，因為任何一點動靜都會引起下麵三個人的注意，他很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也做到了，現在那三個武林高手齊齊地躺在某座小山頭裏，僅是一堆沒有意義的骨頭，而他顧軻仍然生龍活虎。
相比之下，僅僅是縮在司信處的一個小櫃子後已經讓顧軻覺得很舒服。如初大哥說，公子讓他在這裏等著，時機到時聽暗號動手抓人。雖然他隻是一個探子，但是公子說來的人完全不會武功，那麼他應該很容易得手。如果今晚能為公子立下此功，也許在向公子提出回薛郡看小梅的時候，公子會爽快地同意。
從最後一個離開司信處的吳惟遠走，已經有一個時辰，沒有任何人接近。但是顧軻相信公子的判斷，他小心地控製自己的呼吸，耐心地等待著目標的出現。
直到接近亥時，顧軻聽見了兩個人的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顧軻的眼睛在暗處開始發亮，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小梅在田裏彎著腰對他笑。
那兩人來到門前，顧軻聽見了鑰匙開鎖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從兩個櫃子的夾縫裏緊緊地盯住門口的方向。
門開了，出乎他以外的，門口站著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前麵兩人分別是王立誠和吳惟遠，門開了，這兩人急急地走進來，這時他們身後一個微微發胖的矮個子露了出來。
月光暗淡，顧軻看不清這個人的麵目，雖然這個人隨隨便便地站在門口，甚至因為跟著王吳二人跑太急了有點喘，顧軻也知道這人一定是高手，因為他剛才過來時的腳步連訓練有素的自己也聽不出來。
顧軻開始慶幸自己一直控製著呼吸，在剛才開門的一瞬間還屏住了呼吸，但他仍然不敢肯定這人有沒有聽到自己的心跳。
顧軻知道公子和如初大哥就在附近，但是不論他們有多快，一旦麵前這個矮個子動手，絕對沒有人能夠救得了自己。因此顧軻隻好暗暗希望這個矮個子不要進屋，而是就在院子裏守著，這樣自己還有機會。但是另外還有一個問題，顧軻不能一直這樣屏息站立，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他就不可能再憋得下去，到時候不是氣絕身亡，就是暴露行藏被這矮個子捏死。
就在顧軻心急如焚之時，吳惟遠已經點燃了燈，王立誠已經開始在牆角堆著的竹簡中尋找自己要的那部分。矮個子突然開口說話：“二位大人慢找，在下就在門口守候。”說罷竟然將房門一關，坐在了門口的地上。
顧軻終於趁他關門之機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心中大叫“僥幸”。
王立誠和吳惟遠對視一眼，吳惟遠對著門口說道：“楊先生，有人接近一百步之內，請知會我二人。”
那楊先生“嗯”了一聲就不再言語。
王立誠對吳惟遠道：“就是這一堆。”吳惟遠立即挽起袖子幫王立誠將那一堆搬了出來。二人再未多說一言，立即開始動手改起來。
顧軻凝神細聽門外的動靜，卻和剛才一樣，完全聽不到任何呼吸聲。越聽顧軻心裏越毛，他甚至開始有種錯覺，認為那矮個子會從自己身後的牆外麵破牆而入。
突然，門外傳來楊先生的聲音：“這位朋友，好俊的輕功啊。”此言一出，屋內三個人皆大驚。
顧軻心中一緊，瞬間就以為楊先生在說自己，但馬上他就知道自己錯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尊駕，可是江湖人稱逍遙仙的楊四民先生？”正是顧如初。
楊先生道：“小子，尚未自報家門，哪有先問老人家的規矩？”
顧如初道：“是，先生說的是。先生可聽過明月西斜，旭日破曉，翩翩浮雲，空手不歸？”
那楊先生似是緩緩站了起來，踱了兩步到顧如初麵前。顧如初麵色如常，也似乎完全沒有防備，隻是微笑地站在那裏。
楊先生開口時聲音卻有點波動，道：“你，顧曉月是你什麼人？”顧軻心道難道這是顧家的舊識不成？
顧如初道：“正是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