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非升了太倉丞,就不得不為自己提前取一個“字”了。按規矩,這“字”須得要在弱冠之禮時,由族中長輩賜予。元非雖年僅十八,卻已做了正官,按俗例,正官是要載入典籍的,因此必須有個“字”。
元非家中已無長輩,因此央李斯為自己賜字。李斯鄭重其事,沐浴更衣,於院中起卦,得“恒卦”,大吉。李斯於是欣然提筆寫下兩個字:“子恒。”
元非雖未與王家聯姻,但卻獲了如此重要的官職,胡亥一派自然也是非常高興。胡亥當日在府中擺下晚宴,請了自己的一些重要謀士一同為元非慶賀。元非於是帶上顧如初前往。
胡亥府中擺宴向來以歌舞為重,這次也不例外。眾人舉杯暢飲,酒過三旬之後,胡亥喚道:“來人,將缶抬上來!”
家仆立即將一隻缶抬到胡亥麵前。胡亥站起來,四座皆靜。
胡亥一擊而歌:“皎皎白駒!”
元非立即知道了他的用意。原來這是《詩經&8226;小雅&8226;鴻雁之什》中的《白駒》,講兩個友人之情,胡亥這時唱這首詩,乃是希望元非做了太倉丞之後,不忘友情,繼續幫助自己。
元非遂舉杯向胡亥示意,然後一口飲盡以示感謝。
轉眼胡亥已經唱到了最後兩句:“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元非一笑,站起身來和道:“於皇武王!無競維烈。允文文王,克開厥後。嗣武受之,勝殷遏劉,耆定爾功。”
這是《詩經&8226;周頌》中頌揚周武王的詩。元非以武王喻胡亥,大大誇讚了他一番,胡亥也笑起來。眾人見胡亥喜悅,於是紛紛起身敬他,席上一翻賓主盡歡的局麵。
這時從元非的對麵傳來一個聲音道:“元大人。”聲音不大,但恰好落在元非耳邊。
元非酒杯舉到唇邊停住,抬頭一看,原來是胡亥身邊的謀士鄒嶽。此人看上去毫不起眼,說話節奏很緩慢,但頗有智謀,向來以不擇手段的陰損詭計著稱。
這鄒嶽道:“胡亥公子天資過人,當可媲美昔日武王,相信在座諸君都非常讚同。不過,今日公子一曲《白駒》借問元大人,元大人卻僅以這首詩來和,不覺得有點避重就輕嗎?”
語音未落,在座眾人都是“啊”地輕呼,誰也不想今日為元非升任太倉丞而設的宴席上鄒嶽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有對《詩經》不太了解的還輕聲問旁邊的人這鄒嶽是什麼意思。
席上陷入一片沉默,元非正要答話,離鄒嶽座席不遠的侯封卻突然站起身,道:“鄒兄說的哪裏話?”
鄒嶽微微側臉,發現是侯封,笑了一下,答道:“請侯兄指教,鄒某哪裏說錯了?”
侯封朝元非一拱手,道:“元大人幼年成名,才情品德皆有目共睹。況元大人跟隨公子多年,豈能有二心呢?鄒兄多慮了。”
鄒嶽撚須笑道:“侯兄,公子唱白駒,借以詢問元大人是否會一直對公子忠心輔佐,元大人雖是場麵上讚頌了公子一番,實際上卻完全沒有正麵回應公子。請問侯兄,這又是為何呢?”
侯封一拍額頭,道:“唉呀,這,這,侯某卻是不懂了。”
眾又嘩然,這鄒嶽與侯封一搭一唱,原本沒聽懂的人也都懂了。元非乃胡亥的伴讀出身,自小結交,情分深重,眾人皆知,而且他又剛剛當上了太倉丞,身份更是大大不同。可這鄒嶽和侯封竟然敢在這宴上公然挑釁元非,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元非神色如常,他瞟了鄒侯二人一眼,又望了望胡亥,見他身邊的丫鬟正拿著一塊絲巾幫他擦拭襟擺。原來剛才有酒灑在衣襟上了,是以胡亥並未注意到鄒侯二人的話,也並未看向這邊。
元非他緩緩放下酒杯,對鄒嶽道:“二位先生稍安,且聽元非講一個故事可好?”
鄒嶽笑道:“元大人才名遠揚,想必這故事也一定是精彩無比的了。”說完坐下來,認真地看著元非。
元非道:“請鄒先生放心,元非這故事的確很有意思。”頓了一下,才開始講道:“趙國從前有個很厲害的將軍,名叫趙奢。他死後,廉頗為將。彼時我大秦攻趙不下,在城下無論怎樣羞辱廉頗,他都堅守不出,我秦將毫無辦法。”
眾人麵麵相覷,原來元非的故事竟是秦趙的這段戰爭。在座諸人誰會不知這段掌故,隻是不知元非一本正經講出來是何緣由。
元非不管眾人的臉色,至自顧自地講:“這時,我大秦出了一個妙計,使人去邯鄲散播傳言,道曰秦人誰都不怕,隻怕趙奢將軍的兒子趙括。哈,趙王居然相信了這傳言,讓毫無經驗的趙括替換了久經沙場的廉頗將軍。結果趙軍一敗塗地,被我大秦罪將白起坑殺四十萬人,趙國從此一蹶不振。”
說到這裏,元非一拍額頭,道:“哎喲,忘了忘了,這段故事諸君應該聽過,元非失言,自罰一杯。”又舉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