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以後,元非從鹹陽回到了上蔡,偷偷潛入自己家中。
八年了。
離開的時候,元非坐在馬車裏,一直回頭看著母親,直到母親變成一個小黑點再也看不清楚。
當時小元非的心裏是極想出人頭地的,可那時候沒有什麼別的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想著要在鹹陽買幢大大的房子,將母親和大哥大姐接去,吃好的穿好的,去哪兒都能坐馬車,不僅要買很多很多的丫鬟伺候著,還要能有幾間屋子把那些小夥伴也接過去,整天一起玩。
物是人非,如今自己家破人亡,隻有這間屋子給人憑吊。元非抱著母親睡過的枕頭,聞著依稀覺得上麵還有母親的發油香,淚如雨下。
家裏除了滿是灰塵以外,一切家具擺設都仍像當初離開時那樣,隻是大哥的屋裏多了一些女人的物什。看大哥屋裏一切整整齊齊,井井有條,想必大嫂定是個賢惠能幹的。大哥那個粗人,一定幸福得睡都睡不著吧?
想到這裏,元非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又到了姐姐的屋子,細細找起來。
元非心想如果姐姐和扶蘇相愛過,這裏興許能找到一些證據。可是元嬋的屋內隻有她自己用姑娘家的東西,沒有值錢的首飾,也沒有書信,什麼線索也沒有。
元非拿起姐姐常帶的一根木頭簪子,輕輕撫摸著。這還是他小時候跟王木匠學了些手藝刻給姐姐的。剛刻好的時候,他就獻寶似的跑去給姐姐,姐姐臉上笑開了花,馬上就戴在了頭上,好長時間都不肯取下來。
但以十八歲的元非看來,這根木簪子其實刻得極差,簡直就可說是醜陋不堪。想到姐姐如獲至寶的表情,元非心裏一酸,眼眶又濕了。
從家裏出來,元非悄悄找到了小時候的玩伴秋竿兒。秋竿兒是孤兒,自小就在散子家幹活,跟散子擠著睡,因此找到秋竿兒以後,散子也跟著出來了。
秋竿兒和散子也都已經長大成很精神的小夥子,尤其是秋竿兒,身長幾近八尺,比元非還高半個頭,骨骼勻稱,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非常英俊。他現在幫上蔡的財主賈家到山裏打獵,練得一身的馬上功夫。
兩個人對元非都相當熱情,見著他就“老大”“老大”地叫個不停。元非看見老朋友也很開心,三個人說說笑笑,講些分開以後的事情,一時仿佛回到了童年。
秋竿兒和散子帶著元非去了他母親和大哥大姐的墳前祭拜。元非跪倒在墳前痛哭失聲,發誓報仇。
其實那個時候被斬的犯人是規定要曝屍荒野的,但是秋竿兒幾個硬是偷偷把元大娘幾個人的屍首搬回來埋了。秋竿兒和散子幾個也算是當地的小霸王,加上元大娘一家在當地人緣很好,因此就算有人看到了也沒人會去告發,元非家人的屍體就這樣才保存了下來。
就連元非的家也是幾個當年的小夥伴一起保下來的。他們知道雖然老大被抓了,但是以老大的聰明和能耐,是一定能出來的。到時候鹹陽混不下去了,說不定還會回上蔡來的,這家無論如何要保留著。
元非這是自十歲離開上蔡以來第一次回鄉,但他卻不敢聲張,他連家都不敢白天回。李斯的警告猶在耳邊,他實在是怕連累了這些朋友。但是他又不得不來找秋竿兒,因為在他的那些朋友裏麵,秋竿兒自小就跟元非一家人特別好,尤其把元嬋當作自己的親姐姐那麼對待。如果說元嬋有可能跟誰說什麼話,那一定就是秋竿兒了。
因此對元嬋的死,秋竿兒也是特別傷心,說起來就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