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有多少次了,她總是會重複地夢見那個南方的城市。青青的石板路,落英繽紛的街道,通向不知名的遠方。那種熟悉的感覺,就像是淚痕闌幹之後的辛酸,帶著一點輕微的苦澀,卻又是這般的不舍與無奈。
她莫名地愛上了這個南方的城市。她感覺就像是愛上了陌生的自己,隱忍、自虐、孤獨。這種迷戀是一種毒藥,悄無聲息地蔓延了她的腦細胞。
噢。難道是前世輪回的翻轉嗎?她相信一定是的。她一直堅信一些似有非有的虛無。人生是什麼呢?不過就是握在掌心裏的空氣,終究隻是一場虛空。
她對他說,知道什麼是虛空嗎?
他說,虛空是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你,隨時都會失去。
她笑。在一片潮濕的陰影裏,一種荒涼的笑容,無法挽回地流失在冰冷的空氣中。
他看著她。她的容貌依舊年輕,心卻蒼老的不成形。
他的眼睛裏突然長滿了疼痛的荊棘。他緊緊地擁她入懷。她在他的臂彎裏微笑,臉上瑟縮的皮膚舒展開來,像一朵憔悴的雛菊。
她說,我還不想和你說再見,可是我們應該告別了。
他在她的頸邊輕輕頷首。有一種東西總是比絕望更令人沉淪。他說,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並不屬於這個城市,更不屬於我,你甚至不屬於這個世界。因為,你隻屬於天堂。
你是一片從天堂飄落下來的落葉。他說。人間不會是你的久留之地,隻有毀滅才是你的歸宿。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算起來隻有三天。然後,她離開了他的城市。像一條魚,遊向了茫茫的大海。沒有愛情。孤獨像瘋狂滋長的野草,蜿蜒而上,隔住他和她的距離。他獨自站在那裏,淚流滿麵。
最痛的情事,不是愛到兩兩相散;而是來不及相愛,就已是陌路。
她堅持不讓他相送。她淡淡地說,我隻是不想看到你看著我離開的眼睛。
他順從地點點頭。他知道她的無法挽留。
那一夜,空曠的街道上回旋著陣陣冷風。他一個人坐在商店外的台階上,一支一支地抽煙。以前看《白發魔女傳》的時候,他總是不明白練霓裳為何會一夜白頭,但那一刻,他分明感覺到自己30歲的心已一夜蒼老。
清晨時分,他掐滅最後一根煙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想象著她也許已經回到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北方。露珠晶瑩地懸掛在他的睫毛上,仿佛淚水。
有些人的相遇是浮萍,如水易逝,了無痕跡;而有些人的相遇卻是流星,瞬間錯誤地交會,徒生一場淒涼。
他默默地站在那裏,想著與她的三天三夜,心就突地疼痛起來。
2
她叫嫣然。他是從一群濃妝豔抹的女人中發現她的。
那天,他陪同客戶去酒吧喝酒。她站在幾個女人中間,供他們挑選,她身材嬌小,並不十分突出。但是,他看到她的臉,帶著一種淡然的倔強,安靜得像一汪波瀾不驚的湖水,仿佛不受世間的任何打擾。這樣的女子總是有著不同尋常的經曆。那一瞬間,他感覺到她的與眾不同。
他對她開玩笑,知道我為什麼點你的台嗎?因為你長得很像我第一個女朋友。
她輕輕地吹落手指上的煙灰,嫣然一笑說,你長得很像我第二個男朋友。
周圍的人起哄。那正好,你們一對璧人。
她不言,隻是淡淡的笑。不屑一顧的笑容。低下頭,狠狠地吸一口煙。
他發現她抽煙很凶。整個晚上,她很少說話,隻是沉默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他看到她低垂眼角下的心事。他並不是一個單純的男子,身邊亦有眾多花蝶纏繞,但不知為何,這個陌生的女孩,會讓他突然心生疼痛。
也許都是有陰影的人吧。同類人之間不需要有太多的溝通,卻可以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把彼此辨認出來。
他看到她眼睛裏的荒涼,浮遊於俗世之上,一種注定要粉身碎骨的滅亡。
他和她聊天。他驚訝於她的學識和精明。他說,以你的聰明找一份正經的工作應該不難,為何選擇了這行?
她的眼珠動了動。是命運吧。有時候,人是不能與命抗爭的。說的時候,她依然是波瀾不驚,淡漠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
他感覺她就像是海洛因,明明寫著我有毒,卻有一種讓人欲罷不能的沉迷。
他沒有再說話。
點一聽啤酒,聽著震耳欲聾的音樂,看著舞池裏扭動著的人群,他麵無表情。冰冷的啤酒從食道一直涼到胃裏,他輕聲的呻吟。然後,隨著眩目的燈光,腳輕輕的打著拍子……
吧台上,他的背影像是一尊石像。
離開的時候,她送他出酒吧的門,他突然轉過身抓住她握著門把的手。跟我走吧。他看著她塗著淒豔口紅的嘴唇,像一個鮮血淋漓的傷口。
她還是那樣的笑。我三點下班,你可以去車子裏等我。
他在如水的音樂中靜靜地等待她,感覺自己仿佛再一次回到了純真的少年時代。第一次愛過的女孩。寒冷的冬夜,他在等待中耗盡自己的最後一點愛情。女孩始終沒有出現。沒有眼淚,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條幹涸的魚。
他突然感到害怕。害怕那種等待的孤獨,好像被整個世界遺忘。
三點十五分。外麵下起了大雪。他搖下車窗,雪花吹落在他蒼白的臉上,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他輕輕地打了個寒顫。
然後,他看到她的臉。
是什麼感覺?
他說,溫暖。兩個人相擁逐流,總比一個人溺水的好。
她咯咯地笑起來。你是一個孤獨的男人。
他俯下頭,狠狠地親吻她的嘴唇。她的嘴裏流出血腥的氣味。兩俱寒冷的身體始終無法結合。他在黑暗中把她蹂躪成扭曲的姿勢,他想讓她疼痛。可是這個淡漠的女人,隻有那樣的笑。他在筋疲力盡中敗下陣來,淚水終於像決了堤的河岸,洶湧而出。他用手指緊緊地包裹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