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年夏天,也就是峰為母親的病休假期間,曼也是很不幸的。
那場百年不遇的暴風雨連續下了五天五夜,先是花叢、小柳樹和葡萄架被衝走了;後是曼的閨房和已有十幾隻小白兔的兔舍被衝垮了;最後是路軌被衝斷、車站被衝塌了。曼在疏散旅客時,不幸被一根檁條砸傷了腿。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小站不通電話,所以峰始終沒有要通。
曼沒有峰的音信始終安不下心來,老站長既心疼又擔憂。老站長最清楚曼和峰根本沒那個可能,所以不可能把峰來電話的事告訴曼。曼的腿殘了之後,開始陷入了絕望,甚至不希望峰再出現在小站。曼不願讓峰看到自己的殘缺不全,卻又很想得到峰哪怕一點點的消息。她深信峰決不會忘記她,沒有峰的音信必有緣故,也許他……可是她又不願往壞處想。曼也給峰寫下了許多詩和信,但她不能也不敢寄出去。
峰不敢給曼寄信,即怕影響自己的前途,也怕耽誤了曼。但是峰並沒有完全絕望,實在不行自己就轉業,就以母親病重身邊需要人為借口。峰始終在期待著,期待著希望曙光的出現。
次年,峰因參加那次大的野戰演習的準備工作,又無可奈何地犧牲了當年的休假。軍人是個特殊的稱謂,也就要經常付出許多特殊的犧牲,包括許多情理之中的事情。
人們的觀念在不斷改變著,禁區一個個地被突破。時光進入了七九年的時候,峰終於看到了豔陽天。春節前夕師政委(原政治部主任)的兒子結婚,居然是娶了個資本家的女兒。峰所受的震驚不亞於唐山大地震,同時也預感到自己的愛也到了該解凍的時候。
峰當即打電話,可惜又沒打通。峰還不知道小站附近那個軍需倉庫因整編被撤消了,通那小站的軍線也自然中斷了。峰便寫了封信,峰在信裏說:春天來了,春天是野山花盛開的季節,山花一開我就去看你。峰還說他沒忘那小站及小站那花叢、那小柳、那葡萄架、那壓水機、那對小白兔和曼那飄著幽香的小屋,當然也沒忘老站長、信號員和那充滿溫暖的候車室。這是峰給曼寄出的唯一的信。峰在信裏沒說他的痛苦和思戀,也沒提半個已開始時髦起來的“情”和“愛”之類的字眼兒,峰想留到與曼見麵的時候再說。峰早已想好了,見到曼時,一定把要曼緊緊摟在懷裏痛哭一場。
春節一過,峰便再也按捺不住了,峰決定提前休探親假。峰說母親的病又加重了,這是峰第一次向領導撒了謊。
正是北京的桃花杏花開得正歡的季節,峰回到了北京。峰不想再瞞母親,於是把曼的一切都講給了母親,母親理解了峰。母親說如果有可能就把曼接來北京玩兒幾天。母親讓峰參加完潔的婚禮就趕快動身,潔的婚禮請柬是頭天送來的,母親行動不便,讓峰代表她去。
峰愉快地去了。峰送給潔的禮物是用炮彈殼底座製成的一對金燦燦的很精致的黃銅硯台,分別刻著“舉案”“齊眉”。峰由衷地希望潔和丈夫互恩互愛,相敬如賓。潔的丈夫已被提升為處長,是個才貌雙全的人,潔很滿足也很幸福。峰雖多少有些酸楚,但更多的是輕鬆和解脫。峰喝了不少酒,臉紅紅的。潔勸他少喝,潔以為他心裏不好受。
潔趁丈夫沒在身邊悄悄說:我知道你怨我,怪我,也恨我,可我……峰坦然地搖搖頭笑道:沒有,真的沒有。看到你有這麼好的歸宿,我很欣慰。
潔又關切地說:你也該找一個啦!那樣我的心會安寧一些。
峰又很大方地笑道:有目標了,我會很快帶她來見你的。
峰沒具體地說曼,峰不想在這樣的場合刺激潔。峰知道潔的感情脆弱又爭強好勝,若知道曼比她漂亮,心裏會別扭的。峰也沒說曼是偏遠小站的服務員,峰怕潔流露出得意或鄙夷,那樣峰也會感到不舒服。峰早已想好了,要想盡一切辦法把曼調離那個小站,起碼調到師部所在地的那個縣火車站是不成問題的,峰是分管物資的,跟火車站常打交道,已事先跟人家打過招呼。
峰登上開往小站的列車之後,心便飛起來一樣。
三年的期盼幾乎繃斷了峰的思維神經;三年的思戀幾乎熬幹了峰的心血;三年的折磨幾乎撕碎了峰的靈魂。峰不知該怪誰怨誰惱誰恨誰,峰也無暇去想這痛苦的三年該由誰來承擔責任。隻怪自己是個革命軍人,軍人往往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犧牲。峰又為自己慶幸,慶幸自己的執著,慶幸自己的堅定,慶幸自己終究沒有辜負曼。峰一上火車就不停地在心裏呐喊著:親愛的曼,我來看你啦!我終於可以接你出山啦!
車窗外閃過的山雖漾溢著野山花的笑臉,但花叢的間隙裏仍顯露著這片山巒的貧瘠。然而這畢竟是個有著無限生機和希望的春天,峰從野山花的笑容裏捕捉到了美好的未來。峰已沒有了令人窒息的壓抑,而是像這個春天裏所有的國人一樣充滿了憧憬。部隊連被否定了整整二十年的大比武的訓練方法都恢複了,軍人擇妻也不再搞查三代的政審了,政委的兒子都可以娶資本家的女兒了,還有什麼不能重新認識重新開始呢?還有什麼願望不能實現呢?峰的心胸自然是開朗的,速凍了三年的那份感情終於融化了,而融化之後稍添把火,便沸騰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