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金陵姚家。
漆黑陰冷的天,低沉的仿佛要垮了下來,而金陵王世子妃謝雲舒的天,就在她看到那漆黑冰冷的棺材的一刹那,徹底塌了下來。
她的結發夫君姚錦藤,就躺在這冰冷厚重的棺木裏麵,與她隔著生死,隔著陰陽。
再也不會意氣風發的對她笑著說:“雲舒,等我凱旋歸來!”
再也不會挑開她的衣襟,眯著桃花眼對她嗬氣:“娘子,給為夫生個娃娃吧。”
死了,就是什麼都沒有了,隻能長埋地下,漸漸的腐朽,化成塵土。
謝雲舒一手托著沉甸甸的肚子,一手扶在那漆黑的棺木上,棺材前點著的長明燈影影綽綽照在她清秀的臉上,卻看不見一絲血色,若非身後兩個丫鬟攙扶著,她幾乎連自個站著都難。
“世子妃,您要保重身子啊!如今您懷著身孕,不可太過悲傷動了胎氣啊!”陪嫁丫鬟冬至心疼的看著謝雲舒,一手握住謝雲舒扶著棺材那隻手的手腕,輕輕的扯了一下,“世子妃,靈堂裏寒氣太重,這都到三更了,您還是回去歇著吧。”
謝雲舒的手,好似長在了棺材上,和血肉長在了一起,冬至用力拉了幾下,竟不能將她的胳膊拽開分毫。
“世子妃,奴婢請您千萬珍重!”冬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噗通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世子妃,奴婢隨您嫁到姚家十年了,這十年您是怎麼熬過的,奴婢比誰的都清楚。嫁過來十年了,您好不容易懷了孩子,如今雖然世子不在了,可您肚子裏的孩子是世子唯一的血脈,您就算是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孩子想想啊!這孩子可是世子的骨肉啊!”
孩子?謝雲舒凝滯的眼神動了動,她低下頭,輕輕撫摸著隆起的腹部。是啊,她沒了丈夫,可還有孩子。姚家是怎麼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孩子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冬至瞧著謝雲舒的神色,知道她是聽進去了,趕忙起身扶著她慢慢朝靈堂外頭走。
“喲,是大嫂啊!大嫂這麼晚了還親自為大哥守靈,真是鶼鰈情深叫人好生羨慕。隻可惜啊……唉,大哥年紀輕輕就不在了,大嫂真是個苦命的……”剛走幾步,就瞧見門口走進來一個身著素服的美豔女子,那女子身懷六甲,肚子瞧著比即將臨盆的謝雲舒還大,身旁跟著四個丫鬟,小心翼翼的將那女子護在中間。
謝雲舒的眸子冷了下來,淡淡的瞥了一眼來者,那是姚家二少爺去年年關新娶進門的媳婦莫氏。
謝雲舒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個招呼,腳下不停。
“大嫂,您就這麼回去了?難道您不想見見大哥最後一麵麼?明個大哥就要下葬了,從此再也沒有見麵的機會,您甘心麼?”莫氏看著謝雲舒的背影,嘴角輕輕勾起一個詭異的笑。
謝雲舒的身子徒然一陣,腳下幾乎是一個踉蹌,冬至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謝雲舒,狠狠的回頭瞪了莫氏一眼,恨不得將莫氏身上剜掉一塊肉。明知道世子妃不能受刺激,否則會動了胎氣,莫氏這般,存的是什麼心,難不成是想讓世子妃一屍兩命麼!
姚錦藤半月前在西北戰場身亡,曆經半個月屍身才運回位於南方的金陵姚家。一路旅途遙遙,為了防止屍體腐爛,隻能用特質的鹽保存。等半個月後運到姚家,屍體已經是慘不忍睹。
姚錦藤的生母、金陵王妃王氏在隻看了一眼姚錦藤的屍體,就哭的天昏地暗的暈了過去,陷入昏迷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千萬別讓世子妃瞧見世子的屍身!”
而後隻要謝雲舒在靈堂,棺材就是合上的。姚家誰也沒那個膽子擅自移開棺材蓋讓世子妃去看世子的屍體,若是世子妃肚子裏的孩子有個萬一,誰也擔不起這責任。
莫氏看著謝雲舒的臉色,輕笑著出了靈堂。謝雲舒嫁入姚家十年無所出,雖說是因為姚錦藤常年在外征戰,夫妻聚少離多的緣故,可是日子久了,金陵王妃王氏對謝雲舒也頗有些微詞。姚錦藤是金陵王唯一的嫡親兒子,金陵王夫婦兩個想抱孫子都想的快魔怔了,可是謝雲舒的肚子一直都沒有動靜。直到九個月前,她嫁入姚家整整十年,才懷了第一個孩子,此時謝雲舒已經二十七歲了。她曉得,若是再生不出孩子,她就要被姚家休了,送回娘家。
這十年間,她在婆家受的白眼、心酸,苦水隻能往肚子裏咽。眼瞅著終於懷上了孩子,西北邊關的戰事也要結束了,滿心歡喜憧憬著夫君凱旋歸來,同她與孩子再不分離,可哪知道蒼天弄人,姚錦藤竟然在這個時候戰死沙場。
與謝雲舒不同,姚家二庶出少爺娶的莫氏,剛進門就有喜了,還懷的是雙胞胎,在本朝,雙胞胎一向被視為吉兆,若是龍鳳胎,就更是吉兆中的吉兆。莫氏的地位自然不一樣,在姚家的風頭,隱隱快蓋過了正經的世子妃謝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