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在彼此的生命裏也隻會出現一次,一旦真正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
1.機場的雨中回憶
雨淅淅瀝瀝下著,天空是一種令人沮喪的青灰色,雨點打在地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苓城國際機場穆然佇立雨中,看著那些飛機起飛和降落,與迎來送往的悲歡離合糾纏著。
一架從斯德哥爾摩來的飛機穿破雨霧,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滑過長長的滑道,終於停了下來,像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停止了前行的步伐。
乘客一個個從機艙裏走了出去,漸漸,機艙變得空蕩。隻有一個靠著舷窗的位置還坐著一個女子。她的臉朝著窗外,綢緞般烏黑亮澤的長發披在腦後,與黑色的衣衫渾然一體。她靜靜地坐著,沒有像別的乘客那樣急於走出機艙,仿佛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
空姐等候了一陣子,見女子仍然沒有起身的跡象。這個年輕的空姐剛交了一個男朋友,小夥子正在機場等著她。他們分別一個星期了,對於熱戀中的人來說,這仿佛一個世紀,她恨不得立即見到他。她終於等不了了,走到這位女子跟前,麵帶微笑,用甜美的聲音對她說道:“女士,您好!飛機已經降落苓城國際機場,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女子轉過臉來,空姐看到一張精致的鵝蛋臉,素麵,肌膚如雪一般晶瑩剔透。一雙大眼睛波光瀲灩,眼神迷離,如煙似霧,散發出一絲魅惑氣息,令人看了一眼,想再多看一眼。
空姐暗自說了句“真是個妖孽”。她們一群姐妹稱美得太過分的女孩子為妖孽。
女子夢遊似的看了眼空姐,輕輕“哦”了一聲,隨即站起身來。
她叫喬諾,名字是父親取的,一諾千金,也是他向母親許下的諾言,他愛她到地老天荒。
地沒老,天未荒,他卻有了新歡。
什麼叫一諾千金?
母親把她的姓還給了父親,她於是跟了母親的姓,母親要切斷她和父親的一切關聯。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她從斯德哥爾摩回來,或多或少有他的因素,當然也不全是為了他。
他們的父女情分早就盡了。
喬諾下了飛機,環顧四周,恍若隔世。但是,穿過雨霧,當年離開時的情景又清晰如昨。也是在這裏,也是一個雨天,她隻身坐上了飛往斯德哥爾摩的飛機。這中間仿佛什麼都沒變,隻是隔了10年。
10年,多麼漫長。
10年夠一個嬰兒從搖籃坐起背著書包蹦蹦跳跳上學。
10年夠一對情侶享受最美的時光把彼此當成一生一世。
但喬諾的這十年夠她蒼老如冬夜月光下冰涼的湖水,盡管她的外貌如此美麗嬌豔。
10年後她又回到了出發的地點,人生是不斷的輪回。
這10年發生了太多事情。
國際出港口,喬諾遠遠便看見周其峰偉岸的身影,米色的風衣襯得他玉樹臨風,渾身散發出一種不動聲色的威嚴氣息。他是個英俊的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屬邊框眼鏡,臉上隱約有風刀霜劍的痕跡,但一眼猜不出他的年齡,從35歲到45歲,皆有可能。世上沒有比周其峰更英俊的男人,喬諾10歲時就這樣認定了。她是個固執的人,一旦認定的事就永遠不會改變。所以即使過去10年了,周其峰在她眼中仍然英俊,一點也沒有變。
她10歲那年,父親伍順海把她和母親趕出薔薇山莊,周其峰站在風裏,向她伸出雙手,抱住了她。她從伍順海的懷裏轉到了周其峰的懷裏,但周其峰沒有成為她的繼父,雖然他離了婚,母親不肯嫁給他。
對喬諾而言,周其峰比伍順海更像父親。當年她出國留學的各種手續都是周其峰辦理的,伍順海不過給了她一張支票,把她打發得遠遠的,隻求她不再來打擾他和那個女人的生活。另外,這些年喬諾與國內唯一的聯係也隻有周其峰,除此誰也不知道她在地球另一端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不過兩人的聯係並不密切,僅僅是周其峰每年去斯德哥爾摩陪喬諾過聖誕節,半年一個電話,或者一封E-mail。她答應過他,無論如何都不中斷他們之間的聯係,這也是他答應為她辦理出國的條件。
喬諾是個散漫慣了的人,她的世界裏沒什麼條件可講,但她同意了周其峰的條件。或許是因為喜歡他,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給她安全感的男人。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她的世界裏沒有周其峰了,會是什麼樣子。她習慣了有這麼個人。
當時,周其峰問喬諾想去哪個國家,她拿著世界地圖隨手一點,點中了瑞典。周其峰說瑞典冬季很長,氣候寒冷,喬諾說正好把她的心冰凍起來。周其峰於是送她去了斯德哥爾摩。
後來,喬諾在書上看到一個名詞,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又被稱為人質情結症,指被害者對犯罪者產生情感。這個名詞來源於1973年一起銀行人質事件,兩名歹徒意圖搶劫斯德哥爾摩一家銀行失敗後,挾持了四名銀行職員,但四人並不痛恨歹徒,拒絕在法院指控他們,其中一個女職員還愛上了一個歹徒。西班牙電影大師阿莫多瓦拍了部影片《捆著我,綁著我》,就演繹了一段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愛情。一名精神病患者愛上了一名漂亮的色情演員,為得到她的愛情,他綁架了她。他說,我綁架你是為了讓你有機會了解我,因為我敢肯定你會愛上我,正如我已愛上了你。最後,她真的愛上了他……喬諾當時在地圖上指著斯德哥爾摩時,覺得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與她毫不相幹。當她回到苓城,用一根看不見的繩索捆住陸宇,令他愛上她時,她才知道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與她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