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齊背上也插著幾支箭矢,雖然沒能立即要了他的命,可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隨著刺骨的疼痛和流淌的鮮血開始遠離自己。遠遠的,他看到了王貴的中軍大陣在金軍的包圍下縮成了圓形,外圍的刀盾兵舍命的抗住了女真騎兵一次又一次彪悍的攻擊,而內圈的弓弩手在不間斷的向外發射著索命的羽箭。
不足百步了,小齊已經能看到前排戰友那一張張焦急的臉,還有他們手中舉起又放下的長弓。他回頭一看,原來金人正跟隨在自己的身後十幾步的地方,而且他們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想要已自己為盾牌,迫使中軍不敢放箭,妄圖一舉衝散中軍的陣型。
小齊多麼想對著戰友們喊上一句“勿須管我,放箭殺敵”,可他明白,他的命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了,而是橋頭一千零七十七名袍澤用命換來的,他的身上肩負著比生命更重要的任務與囑托!然而如果讓背後的金軍衝散中軍的大陣,那麼在這平原之上形同散兵的步兵隻能淪為女真鐵騎砍殺的靶子。
下一秒,小齊做出了一個讓宋軍和金軍都沒有想到的動作,他居然舉起了掛在身後的盾牌,壓低身子,作出了衝陣的架勢。
這是他在用生命搏一個能回到中軍的機會,這是他在用勇氣鼓勵自己再一次直麵密集的箭雨。此刻中軍的弓弩手們看到了這一幕,都明白了這位年輕的傳令兵寧可把自己的後背賣給敵人,寧願承受戰友射來的羽箭,也不能讓金軍闖陣成功。
“一百步,弩手,放!”
“七十步,弓箭手,放!”
弓弩手們有的含著淚,有的咬著牙,本來在十輪箭後,他們的體力已經大大下降,可是這次含恨而出的箭頭,卻比第一輪箭雨更加有力,更加準確。
是小齊一個簡單的動作,感動了陣中的戰友,也正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卻比一切激昂的話語都更加華麗。
淬不及防下的金軍,立刻在密集的箭雨中吃了大虧,數百騎紛紛落馬,剩下的騎兵見此情景,也不敢再硬撼宋軍的兵鋒,紛紛撥馬繞過圓形大陣,如潮水般退去。臨撤退之時,所有金軍見中軍的大陣防禦嚴整,毫無機會,就隻能把全部怨氣撒在前方那個孤零零的宋軍騎兵身上。
頓時,上百隻箭朝著小齊毫無防備的背部飛去,他在距離大陣已不足十步的地方背中數箭,轟然墜馬。
中軍與女真騎兵的交手並未因小齊衝陣這一插曲停頓,反而變得更加慘烈了。中軍的防禦陣型不斷的縮小,每一刻陣中都有弓弩手被飛來的箭矢奪去性命,每一刻都有刀盾手被金國騎兵連人帶盾踏入泥土之中。作為進攻一方,金軍明顯付出了更為慘痛的代價,從宋軍弩箭所及的範圍一直到陣前,金軍已經扔下了一層密密的屍體,尤其在宋軍刀盾兵防線的麵前,金軍的戰士和戰馬的屍體摞起了足有一人高,迫使得宋軍防線不得不一直後撤,以防櫓盾失去拒敵的作用。
對於全力防守的王貴來說,最危險的就要數在局部被金軍騎兵突入陣中,為了維持整個大陣不崩潰,被突破的部分隻能被放棄,而那些身處陣外的戰士,也會三兩個人背靠著背,組成一個小的圓陣,在金軍騎兵的來回衝擊下,就猶如海浪中的沙堡,漸漸消失。
王貴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正是自己的錯誤的抉擇,才把這一萬五千中軍帶入絕境,也使得整個嶽家軍在戰術上陷入了被動。作為一個成熟的指揮官,王貴明白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現在最需要自己的做的,就是給包圍圈中的弟兄們勇氣和信心,堅持下去,等待援軍的到來,即使不行,也要殺傷更多的敵人。
“報,將軍,呂校尉營中傳令兵被我們救回陣中了,他已經醒了。”
“快帶我去!”
當王貴見到小齊時,小齊已是奄奄一息,剛才的衝陣耗幹了他全部的生命力,最後在陣前中的幾隻箭,更是奪取了他生存的最後希望。他之所以還能清醒過來,完全是憑借著精神力量,因為他告訴自己,如果不把消息帶到,自己即便是死了,也無顏去地下見呂仁齊,無顏見自己的一千零七十七名弟兄。
當他知道了眼前的這個中年人就是王貴的時候,小齊居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整齊的行了一個軍禮,然後字正腔圓的彙報起來。
“報,我營奉命堅守小商橋,半個時辰前被超過兩萬金軍圍攻,全營自校尉呂仁齊之下一千零七十八人全部陣亡,小商橋失守。金軍在小商河上遊築壩欄水,放水後現在小商河已經無法泅渡。”
說完最後一句,小齊的眼中爆發出了異樣的光彩,似乎在他的眼中又看到了呂仁齊,看到了昔日的戰友,看到了南麵出現的‘嶽’字大旗,看到了光複的東京城。
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踐行了自己的話,“全營自校尉呂仁齊之下一千零七十八人全部陣亡!”
下一刻,他如豐碑般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