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接著說道:“我聽其他人說,他和淑媛身邊的那些丫頭全被他糟蹋了,剛才我看見他直奔你來,可嚇死我了,這要是讓他撞見不得了!”
春杏厭惡極了,用倔強的口氣說:“看見了又怎麼樣,太子爺不會答應!”
曹德旺又一次評判她的單純:“怎麼樣?我猜都能猜得著,他不會去找太子討人的,他直接去找皇上請示聖意,要是皇上點了頭,太子能保得住你嗎?”
春杏啞口無言,玩耍的心情都變成了煩惱、憤恨,垂頭喪氣地尾隨著曹德旺回去了。
此時太子已到顯陽殿,貴嬪命人招呼他進來,太子跪在床前,叫一聲“母親”,眼淚滾落下來。貴嬪也流淚不止,母子倆哭成了淚人。許久,丁貴嬪收住了淚,寬慰太子:“我兒不必悲傷,為娘的不是沒什麼事嗎?”
太子不做聲,抬手抹抹淚水。
貴嬪看他這個樣子,歎了一口氣說:“我到何時也放不下你們弟兄幾個,尤其是你,站得越高,越寂寞。雖然說你是太子,位居各位王子之上,可是並不見得他們就敬了你,怕了你,反而一些人覬覦你的位置,虎視眈眈。”
“想要他們就拿去吧,不做這個太子反而逍遙自在。”
“你想做什麼?”
“孩兒隻想做一個吟詩作對的文士,不問政事,隻管讀書做學問,每天守在娘身邊盡孝。”
“如果你放棄了太子位,做得了一個文士嗎?”
太子默然。
“你容得了他們,可是他們容不了你啊。生在帝王家,就身不由己。娘知道你寬和容眾,誌在藝苑,不在朝堂,可是你沒得選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我這幾日不知不覺,幾乎踏進了閻羅殿,可是我不能走,你還沒有長大成人,身邊也沒有個出謀劃策的心腹,我要是一走,兄弟們都還不懂事,你可就孤零零了……”
丁貴嬪說到這裏又一次哽咽了,似乎氣息又不通順了,太子欲起身喚大夫,貴嬪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努力地說:“其實也不必擔心,隻要和你父皇不離心,旁人的陰謀詭計就隻能落了空。我要你去找一個化外之人,駐錫在城外光宅寺,法號法空,此人是你父皇舊交,當年我曾有恩於他,你務必輕車簡從請他出山門……”
丁貴嬪又一次呼吸急促了,太子連忙說:“待母親康愈,孩兒即刻去請!”
“我要你馬上就去!”貴嬪用盡這一點力氣,再也不想說話了。太子施了禮,轉身快步走出殿去。
卻說蕭綜擠過去,發現沒人了,十分懊喪。今天他本是來尋“舅舅”的,可是沒找的“舅舅”口述的“方外巷”,失魂落魄的時候看見這邊人山人海,來湊熱鬧的,發現了漂亮姑娘,還讓從眼皮底下溜走了:總之是失敗的一天。
隨從們都跟過來,蕭綜無精打采地正準備回宮,突然躍上來一個黑影,那個叫“猴子”的少年立在身前。蕭綜十分不耐煩地嗬斥道:“閃開!別擋小爺的路!”少年不僅不生氣,還笑了:“這位仁兄剛才還在捧小弟的場,怎麼翻臉不認人了?”
蕭綜更不耐煩:“誰捧你的場了?”這話不假,蕭綜根本對蹴鞠不感興趣,今天純屬湊熱鬧,歡呼雀躍也不是蹴鞠的緣故,而是他喜歡壓人一級,不允許別人比他的聲音高。
黑衣少年不急不氣,笑吟吟地說:“我看兄台心情不佳,不如我做東請你喝一杯吧!”
蕭綜聽了這話,突然發現這少年不尋常,心裏想:“我倒想看看你耍什麼花樣!”黑衣少年做了一個“請”,蕭綜大踏步地隨少年走,隨從們快步跟上。
他們到了京城最好的一家酒樓,坐落於青溪之側,平日裏都是一些達官貴人才會在此設席。一行人剛踏進門,小夥計上來打招呼:“袁公子,大駕光臨,裏麵請!”
少年點點頭,又衝蕭綜微微一笑,弄得蕭綜一頭霧水。夥計在前麵引路,蕭綜心裏泛起了嘀咕,“看樣子他是這裏的常客,到底是做什麼的呢?”疑慮歸疑慮,待落了座,一看見美酒端上來,他也顧不得許多疑慮。酒真是個好東西,能使生人變得熟快,猜忌化為信任,酒入肝腸,姓名可以不問,身份可以忽略,隻要有酒,皇子和走卒都是一樣的。
這一群人推杯換盞,稱兄道弟的,喝到了日薄西山,蕭綜已經頭重腳輕根底淺了,隨從們也喝得東倒西歪,偏偏這個袁公子氣定神閑,猶如喝清水一樣。蕭綜不敢再耽擱了,推說家裏有事,要走。袁公子也不挽留,送蕭綜下樓,蕭綜要去結賬,夥計告訴他袁公子已經結了,蕭綜更加對這個姓袁的迷惑不解了。在酒樓門前,蕭綜終於忍不住了,問這個袁公子:“敢問尊姓大名?”
“叫我袁公子就行了,這條街上沒人不認識我”,嗬,好大的口氣!
“我是蕭二爺,後會有期!”兩人互道珍重,相揖而別。
蕭綜一路上思前想後,怎麼也想不出這個袁公子是怎麼一回事。他們這一行人晃晃悠悠地,天黑了才晃到宮門口,守門將士不敢多問,開門就是。蕭綜昂首闊步走回寢宮,吳淑媛正生著氣等她。原來宋祖德一夥人領命快把大街小巷翻遍了,也沒見二皇子的影子。回來交差被吳淑媛臭罵一頓,剛罵完,蕭綜就領著人回來。吳淑媛氣不打一處來,冷冷地質問道:“去哪了?”
蕭綜一向趾高氣昂,連太子都不放在眼裏,被生母這麼一問,牛脾氣上來了。口氣更硬,更冷:“出去會朋友了!”
大廳裏登時寂靜下來,吳淑媛沒想到兒子會對自己這麼說話,一時不知如何應付。這些宮女太監更是屏住呼吸,好像暴風驟雨將要來臨。過了一會,吳淑媛說:“你們下去吧。”
眾人剛抬腳,吳淑媛又道:“皇兒留下!”
蕭綜不情不願地轉過身,準備好了挨罵,他甚至連對策都想好了:以沉默應對!
可是吳淑媛哭了。不是那種啜泣,也不是那種裝腔作勢的號哭,而是淚如雨下,哽咽不止,好像有千種苦難、萬般委屈,黃河絕提似的傾瀉而下。蕭綜猝不及防,被這陣勢嚇住了,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撲通跪在地上,低下了頭。
吳淑媛一邊抹眼淚一邊斷斷續續地訴苦:“你可知道,這深宮大內,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咱們,有多少人想要置咱們於死地?你看看我這一身,有其他宮主光鮮嗎,我的手上、耳朵上、脖子上,什麼時候戴過珠寶首飾?我對誰抱過怨,我對誰冷過臉?我這是為誰啊?還不都是為了你嗎!我接濟過那麼多士人,結交那麼多大臣,不都是為了你嗎?可是你爭強鬥狠,惹禍上身,想過我嗎?”
蕭綜被吳淑媛這麼一數落,自覺的無地自容,隻是一個勁地磕頭認錯。吳淑媛趕緊下座抱住蕭綜,恨恨地說:“你七月而生,怎麼比得上其他皇子呢?”
蕭綜一聽這話,如晴天霹靂,雖然人皆知其七月而生,蕭綜本人卻一無所知,旋即追問道:“母親說什麼?我是七月而生?”
吳淑媛知道覆水難收,沒有回答,站起來緩步走進寢宮。大殿裏隻剩下蕭綜獨自跪在地上,隻聽得屋外寒風嗚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