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深秋夾了菊花香味的風拂麵而過,水簪纓放下竹毫,抬手將散落了些許的鬢發夾在耳後,拾香已迫不及地拿起桌上的宣紙,搖頭晃腦地讚:“好字好字!”

簪纓噙著笑劈手拿了過來:“鬼丫頭,你當真識得麼?”

拾香卻是依舊笑得燦然:“我自然是不識得的,夫人告訴我不就曉得了?”

簪纓貌似嗔怪地點了點拾香的鼻尖,然後輕聲吟著:“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是李義山的詩。”

看著仍是不曉的拾香,頓了頓又道,“看來還得多教你識些字。”

拾香皺了皺鼻子才想說什麼,被敲門聲打斷。

簪纓抬起頭,原是管家來請她去前庭用晚飯。

於是帶著拾香離了書房。飯後陪著老夫人閑拉了會兒,簪纓道了福退了出來。老夫人待她一直是極好的。

已是華燈初掌的時候,蘇沐是卻還是沒有回來。

簪纓從拾香手裏接了燈,擺擺手讓她先去歇了,一個人沿著花徑慢慢地走著。

一片黃葉緩緩從眼前吹過,她舉起手撰住,卻是一時怔忡。

那年,他也是這般的。

那時她還隻是剛及笄的年齡,少年活潑的心神,愛跑喜跳的精力,攜了丫鬟偷偷遛出水府去後山,卻是趕在了初一上香的時候,擁擠中走散又被人弄落了提了字的帕子,慌忙地彎了腰去撿,帕子已被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拾起。

她惶然抬頭,隔著麵紗對上一雙擒笑的眼。

他傾身施禮:“小姐請恕在下失禮。”

她愣然。

他的手輕撫過她的鬢角,卻隻是輕輕摘下一片不知何時落在她額首的紅葉。

雖然隔了麵紗篤定他看不到她的模樣,她仍是不爭氣地紅了雙頰,似被他撰在手裏的不是葉而是自己,就連發間也似被他的手指點了火,燙得驚人。

羞怯中他卻已轉身離去,隔了人群她隻能看見他束的淡藍色頭冠漸行漸遠。

蕭瑟的風裏已是起了濃重的秋寒,簪纓緊了緊披風,周身都是涼意。

她記得這涼意。

在爹爹告訴她已納下了蘇家的彩禮的時候,她的心裏死灰般的絕望。

雖隻是一麵,她卻知他既是那塊命中注定來敲碎她一池心湖的石頭。

她的心裏已經裝了這麼一個人卻又要嫁於別人。

那時的她便是整日如此刻這般心意涼透。

回過神,簪纓一手撫上小腹,笑意自嘴角漫開。簪纓環抱著雙膝,頭埋進雙臂,側挽的墮馬髻鬆散了些許。風輕吹起長長的烏發,和著淺粉的衣裙、昏黃的燈燭柔柔地搖曳。

蘇沐是進了內院隻看見斜倚在花園亭子的欄杆上睡著了的簪纓。

她就在那兒,和以往的每個他晚歸的夜一般。披著月華,沐著涼風,等他。

竟有是點點疼在心裏蕩開了去。

他嘴角扯了抹苦笑。

他待她一直不好。

初時,他甚至討厭她。一個不知道是扁是圓的女子,卻要成為自己相攜的妻。

世家名醫的千金女、富商具賈的少年郎。人人稱讚的婚事。

他卻是恨透了,這般安排好了的命運。

雖知不該,他仍是無法喜歡她。

他對她總是冷淡,漠然,不疼惜。甚至明知她掌燈相待故意晚歸,甚至不惜名聲流連樂坊。

她卻一直都是如此溫婉,似他是她深愛的人。

可他不是。在蓋頭掀開之前,他與她隻是陌不相識的路人。

他斂神,不再去回想她那時灼灼的桃顏。

走過去抱起她向內院去,卻為她輕淺的體重皺了皺眉。

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床塌上,正怔忡間,拾香已聞聲進來。

簪纓淡笑著搖頭輕推開拾香手裏的鵝黃縷金百花裙,示意她重去撿一件來,拾香卻是一臉地不情,嘟了嘴:“少夫人,你總穿那勞什子素做什麼?”

簪纓隻得自己轉身去櫃裏取了月牙色的紗裙,係了米白色兒的宮絛,及腰的長發也隻是懶懶地挽了個斜髻,以鏤花的白玉簪子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