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逃票。逃票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一路上坐臥不寧,生怕被抓住中途攆下去。好在乘務員查票時正好還在可乘坐的裏程內,不然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局麵?我不得而知。
回鄉的路異常清冷,車廂裏乘客很少,離鄉越近越冷,把所有的衣服裹上還是覺得冷。或許是已經查過票的緣故,心上一塊石頭落了地。我靠在背包上,我迷迷糊糊睡著了。當淩晨兩點車到陽平關站時,全車廂隻有我一個人下車。
我被一位男檢票員攔在了出站口,理由不言自明:補票。我情知理虧,掏出身上所有的錢,也就十幾元錢,說:“就這些,確實是錢不夠。”
男檢票員看看我,問:“你是本地人嗎?”
“是的。”我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一邊回答他,一邊心裏做著最壞的打算。可能被鐵路公安揍一頓,可能關個半天一天,誰讓自己逃票呢?
“我看你是個好人,”男檢票員揮揮手說,“走吧。”
我怔一怔,拍拍他的肩頭,道聲謝出了站口。
說別人是好人的人,起碼自己也是一個好人。檢票員對我的遭遇表示同情,網開一麵,從工作上是失職,但對於一個落魄者來說,他就是一個救難的菩薩!難道不是嗎?
剛剛醒來的嘉陵江畔的陽平關小鎮,河風撲麵,春寒瑟瑟。我去簡易候車室蹲在一個角落裏,再也抑製不住淚水肆虐,伏在背包上大哭一場。
小武是個好人,檢票員是個好人,我也算一個好人?好人是什麼?
我的春城突圍,就這樣畫上了句號。當然,得到了好人的幫助,自己還意外地被稱為“好人”。
當晨曦微露時,我背上背包,去站外小攤上喝了一碗米粥,又毅然上路了。這一次走上的是回鄉的路,是回鄉暫時休憩,撫慰傷口的路……
難道我就這樣沉寂下去?不,絕不。在老家呆了半月,完成了一部中篇小說的初稿後,又準備回縣城單位。
好在新上任的領導通融,我又開始默默地上班了。這似乎是一個無奈的選擇,又有什麼辦法呢?還得生存。
春城之行的一幕幕時常浮現在我的腦際,那些曾經幫助我的好人仿佛還在我身邊,令人心生感動。小武,你現在哪裏?檢票員,你姓什麼?
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好人標準。好人在好人眼裏是善,好人在壞人眼裏是蠢。好人不是完人,但好人是一個有良知的人。做一個好人,起碼得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無論身處順逆境,都應該好好做人,好好做事。
忍受孤寂
一位哲人說,孤寂是一種生命的原色,它證明你我至少還醒著。在我們的青年時代,也正是孤寂保持了青春的色澤,也正是孤寂和痛苦促成了我們將旺盛的精力轉向了知識的海洋中去求索。池田大作曾說:“陷入困苦境地的人,越是年輕越感到焦慮,往往徒勞地進行掙紮,這樣一來,反而越陷越深,使身心受到莫大的傷害。如果再怎麼努力也不能擺脫困苦,這時就要堂堂正正地忍耐。”
在我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一種尷尬處境後,我知道了該幹什麼。忍耐,真正的忍耐。忍耐困苦還是其次,喧嚷過後無盡的孤寂襲來,這才是吞噬精神和意誌的最大禍害。上班,下班,上班,下班,日複一日,就這樣每天穿行在一個小城,簡單地喂飽肚子後,剩下的就是大量的空閑時間。
孤寂,無盡的孤寂。長夜寂寞,寂寞難捱。在夜晚的街市趨於冷寂的時候,一個像腦子有毛病的人,匆匆穿行於滿是塵土的大街小巷,穿行在小城的夜風中,用冷漠的眼光打量著一座黑黢黢的小城,該是怎樣一種感受?橫躺在街頭的流浪漢、神秘的夜行女郎、歌舞廳刺耳的歌唱、賣夜宵的昏暗燈光、一兩個騎車飛奔的人……所有這一切,和著一個幽靈般的身影,這就是我,司空住的生存。
孤寂的時候,我的目光自然又瞄到了女人和書身上。我愛書,更愛女人。這對於一切假道學的人來說,可能視為庸俗下流無恥。但我就是這麼一個人。有人稱之為情種,有人稱之為色狼。我知道多情的人一定好色,但好色的人不一定多情。找一個女人?就我當時的境況來說是不切實際的,尤其是找一個小城的女子。試問,誰敢跟一個狗屁不是,身無分文的窮鬼談所謂的愛情?罷罷。偶爾在大街上看見幾個俊俏女子,也隻是看看,飽飽眼福。又能怎樣?頂多夜裏想起那些魅影,意淫一回而已。
▲一副特立獨行、桀驁不馴的神情。
窈窕淑女,求之不得,更何況追求的勇氣都沒有,隻好將目光和精力轉向閱讀。書對於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貧富貴賤之別,隻要你喜歡,就可以淺讀、戲讀、深讀,甚或珍藏。那些年我讀遍了小縣城所有的書屋的能讀可讀的書,甚至連縣文化館從來沒人問津的五六十年的藏書也梳理了一遍。沒書讀的日子是苦悶的,讀書的快樂卻無以倫比。每當我沉浸在書中,孤獨的心才會脹得滿滿的,心靈也會趨於平靜。
我有夜讀的習慣,喜歡半躺在床上讀書。很多人說躺在床上讀書眼睛容易近視,可我的一雙小眼卻越讀書越清亮。書給我打開了一扇心靈之窗。在書裏,我可以和許多人進行無礙交流,原來世界上無論哪個種族、無論持何種信仰的人,心靈都是相通的。
我知道,閱讀不是我的終極目標。我還在寫,哪怕一篇讀後感、一首詩、一篇小散文。我一如既往寫我的小說,沉浸在我構築的小說世界。那些年,買得最多的可能就是稿紙和信封郵票了。原先不習慣在方格間寫作,先打草稿,然後修改後再謄上去。漸漸地,我學會了直接在方格中添塞文字。我數不清自己寫了多少稱之為小說的東西,長篇寥寥可數,中篇產量頗豐,隻是越小的東西越難駕馭。可就這些習作,寄往全國各地的雜誌社,要麼三個月後接到一紙“不宜采用”的退稿通知,要麼就是石沉大海。那時,我堅持寫,與其說是在渴望某一天稿子被發表,還不如說是藉此來打發那些孤寂的時光。
一些朋友同事每次看到我的退稿信,臉上就浮現一種怪怪的表情。我呢?羞愧有加,趕緊躲進自己的陋室,一個人品味這種失敗的滋味。一大疊退稿信,規規矩矩地躺在箱底。
直到幾年後,我回老家單位宿舍清理東西,看到那些曾經陪伴我的熟悉的物品:一把紅色的鋼管椅、一張凹凸不平的桌子、幾個墨水瓶,以及大量的書、筆記本和退稿信時,我忽然就想起了魯迅。魯迅回紹興老家清理易主的老屋時,將那些舊物什送給少年夥伴閏土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境?
我燒掉了退稿信,帶走了筆記本,將那些有意思的書送人。那一刻,我,滿心悲涼!
我知道,陪伴我度過孤寂青春的影像就要塵封了,包括那間滿屋頂是老鼠窟窿的殘破不堪的小屋,以及走動時揚起的灰塵腥味、黴爛味兒、老鼠糞便的氣息……大仲馬說過類似的話,痛苦和孤寂對年輕人來說,是一劑良藥,它可以使靈魂趨於高尚。或許是這樣。
挪一步,峰回路轉
逆境是人生成長過程中必經的一個過程。蘇格拉底說過一句名言:“逆境是磨練人的最高學府。”逆境有大有小,或一次挫折、或一次失敗、或健康受損或遭遇貧窮,重要的是我們用什麼樣的態度來應對逆境?是消極頹廢、不思進取,還是樂觀以待,奮力拚搏,勇於挑戰?答案無疑是後者。因為隻有挑戰,我們的生存狀態才會改觀;隻有積極進取,生命才有希望。
俗話說,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此話一點兒不假。實在是厭倦了單位的人事紛爭和勾心鬥角,我又想逃了。常言說得好,樹挪死,人挪活。這一次,我將挪往哪裏,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1998年2月9號,我接到了老根來自異地的傳呼。單看呼機上的區號,根本搞不清他在哪個省。彼此通話後,才聽老根說,他早已到了湖南湘潭幫朋友打理一樁生意。難怪春節回家沒見著他的人影。老根邀我過去一塊兒謀事。我的心裏為之一動,不就是盼一個出走的契機嗎?
接下來三天,連續做了三個夢:
2月10日夢:操作間很忙,我和老根在分割一條大魚,很忙很累,別人都想搶占這樁好生意。
2月11日夢:釣了很多大魚。恰逢縣政府某副縣長一身戎裝來到我家新房簷坎上。我在齊腰深的積水的院壩邊烤火,某副縣長在簷坎上烤腳。我說你一身戎裝很威武,我很羨慕。隨即上簷坎進屋坐火塘邊烤火。竟然發現自己裸露下身,心想要是來人了,該是多麼尷尬。
2月12日夢:我和回鄉探親的縣長在一起,遞煙點火,融洽交談。
一連串三個夢,分別出現老根、某副縣長和縣長。其實這三人出現在我的夢中,是一個典型的心理學家所謂的“六度分隔”現象,就是說“你想認識一個陌生人,最多不超過六個人的間隔”。老根是我的同鄉同庚,小時候一塊兒耍尿泥巴長大的夥伴。一個偶然的機會去了天漢,在天漢謀得一份人人羨慕的職業。縣長呢?據老根說,調來我縣當縣長前,在天漢與老根的私交不錯。我也親見縣長為老根辦過事。某副縣長以前是我的熟人,恰巧又是縣長一手提拔起來的。
▲老家縣城,冬天能見到雪已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或許能多認識幾個人!”我當時就這樣想。
在出走湘潭前的那段日子,我頻頻接到老根的電話,心裏翻湧不停,是決定出走還是原地踏步?當某一天,我決定了還是先跨出一步再說,我又做了幾個沉重的夢。我知道,此去湘潭充滿風險。話又說回來,人生何處無風險?
2月26日這一天,我在單位上給全縣各鄉鎮的農業科技幹部講了最後一堂課,給單位領導請了長假,第二天上午從縣城出發,踏上了去往異鄉的旅程。
出發前有一種此去經年,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從天漢乘車,一路南下。3月1日抵達湖南湘潭,才知道老根在搞傳銷。
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既來之,則安之,已沒有了退路,還是先了解了解吧。於是便有了近兩月的傳銷生涯。
那幾年,傳銷在全國各地非常猖獗,上當受騙的人不在少數。在單位時,就有幾批人來遊說我加入這個加入那個,我的心都不為所動。可此時,被自己的老根“騙”過來,心裏還是老大不是滋味,可看看老根一臉無辜的神情,一副都是為了我好的樣子,我還能說什麼呢?
或許,人人都夢想發大財,我和老根也不例外。冷靜下來想想,成天東遊西逛地竄到別的團隊去學習人家的長處,轉變自己的心態,參加各種經驗分享會議等等,這樣混著也不是個常事,怎麼辦?老根建議我先混個講師當當,這樣講課起碼有收入,相對風險要小許多。於是我就去報名參加了一期魔鬼訓練班的講師培訓。
一個自稱為“小學四年級沒畢業”的副總裁擔任訓練班講師團的團長,事後得知這個團長還是一個高材生,或許在那個人人著魔的、人員素質良莠不齊的傳銷團隊,貶低自己,更容易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在短短幾天的培訓接觸中,我發現那個副總裁團長其實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事實上,也正是他給了我十足的自信,最後還是他幫了我一把,使我挽回了90%的損失。
在我做了團隊的講師以後,處處受人追捧,那種暈乎乎的感覺,最大限度地滿足了我的虛榮。那些日子,我陶醉了,根本不去想即將麵臨的凶險,直到傳銷禁令頒布的那一天,才仿佛從一場夢魘中驚醒過來。
當湘潭大街上亂起來的時候,我和老根幾個好友當夜打車逃離了湘潭。
沒有退路,下一步何去何從?我翻出包裏的電話本,忽然就看見了在北京求學的律師東澤的電話號碼,我仿佛看見了東方天際的啟明星……
身陷逆境,不光要學會忍耐,還要主動出擊尋找機會,但真正的機會往往偽裝成陷阱,真正的陷阱也可能偽裝成機會,這就要我們適當冒一定風險,親自去嚐試一次。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挪一步,或許麵臨我們的將是人生的另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