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典水梅花(1 / 2)

“這件東西……不太對啊。”梅清雙手捧著一塊八寸端硯,微微搖了搖頭。

這塊端硯乃是端正的一方太史硯形,在窗口光線的照射下,細膩的紫色石肌紋理中反映出點點細芒。

對麵的青年消瘦書生麵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他急急地說道:“不會吧……梅兄,您再看看?我找幾位先生看過,都說沒問題啊。”

梅清緩緩地將那塊端硯放在木匣之中,卻並未將木蓋蓋上,端起一旁的茶杯啜了一口,又複將茶杯置於硯旁。幽涼的硯石被茶氣一薰,立時其上凝結出密密麻麻的大小霧珠來,更顯得色澤沉潤。

梅清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清秀,兩隻眼睛朗然有光。兩道長眉間,一顆朱砂小痣,更顯得其人秀逸不凡。

梅清略略沉吟,這才說道:“子玉兄,你這塊端硯確是端溪水坑,這個並沒有問題。本朝以來,下岩北壁已然絕跡,水岩老坑,已然是端硯中的極品。何況這塊硯麵上,滿布天青,更難得的,是用整塊七寸石肉雕就。所謂‘七寸為珍,八寸為寶’。這塊端硯為上品佳石,是確然無疑的。”

對麵的消瘦書生相貌清秀,隻是雙眼細長,兩邊顴骨略高,使得麵相看來多了幾分刻薄之態。他聽了梅清之話,蒼白的臉色未見好轉,反增疑容道:“那梅兄您說這東西不對,是指什麼?”

書生身側一位富態中年人也不由麵露不解之色。隻見他頭戴方巾,身著元色直裰,留著短短的胡須,麵色中自然流露著幾分平和之氣。雖然此時尚在春天,天氣頗為涼爽,此人手中卻持著一件紙扇,不斷搖動。看來他對此硯,也頗為認同,但素來知道梅清言出必中,因此並未發言,隻是雙目注視著梅清手中端硯,似乎想從中看出什麼來。

“唉,問題卻在這隻眼上。”梅清手指在硯額上一隻石眼上拂過。這隻石眼足有徑寸大小,圓潔純正,瞳子炯炯有神,正是端硯中最可人的了哥眼。

“端硯四大名品,青花、天青、凍與白,皆是下發墨極佳的名品,這石眼雖然靚麗,但於下發墨並無益處,因此古人並不看重。但近年來世人隻重其表,反倒以石眼為最可貴,一隻石眼,往往便值天價。雖說舍本逐末,但世風如此,也無需梅清置喙。子玉兄這塊硯,若說價值,倒有一半在這石眼之上了。”

對麵的二人聽了,都連連點頭。

梅清歎息一聲道:“問題便是,這隻石眼,卻是後來人工鑲嵌上去的!”

書生倏然站起,複覺自己太過於激動,蒼白的臉上略帶上了幾分紅暈,連忙坐下道:“石眼也能鑲嵌,此事……怎麼可能?”

中年人猛盯了幾眼那方硯上石眼,也有些疑慮地道:“梅兄此說,有何根據?”說罷似乎覺得懷疑的口氣有些不太客氣,連忙又補充道:“在下也知道梅兄必無虛言,隻是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不得不請教了。”

梅清笑道:“王兄何需客氣。”沉吟了一下,這才說道:“水坑端溪石,雖然也多有石眼,但如這眼睛這般大小圓正的,並不多見。隻要細審石色、石質便知,這隻石眼,並非老坑石眼,而是梅花坑的。”

看對麵二人睜大眼睛看向石硯,梅清解釋道:“所謂梅花坑,亦是端溪舊坑。其石雖然粗糙不堪為硯,但其上多有佳眼,尤其以典水所出典水梅花坑石為最。便有那等妙手,將梅花坑的石眼挖下來,嵌於水岩老坑的石硯之上,充作有眼水坑端硯,謀取高價。隻是典水梅花石眼雖然佳妙,但其石色畢竟與水坑有異,細心查看,不難分辨。”

對麵二人認真查看石色,果然發覺石眼周邊與硯體石色有異。

梅清繼續說道:“何況端石之上,亦有紋理。二位兄台若仔細看也可看出,那石眼紋理方向,與硯堂紋理方向略有不同。此乃鑲嵌石眼的又一明證了。”

書生看了又看,果然如梅清所說一般,不由氣得滿麵通紅,恨恨罵道:“那南蠻子!竟然騙我!卻是可惡!”喃喃又不知說了什麼,才渾身無力,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語。

“哦?”一邊的中年人插言道:“子玉這硯可是花了大價錢的麼?”

書生恨恨地道:“這硯是我用一件前朝梅道人的《漁父圖》真跡換來的。這次可是虧大了。”

所謂梅道人,便是指“元四家”中吳鎮。吳鎮最喜作《漁父圖》,因其畫名遠著,在其生前便價值不菲。而今明朝立國已近百年,收藏之風大盛。一件吳鎮真跡的價格,少說也需白銀數百兩之多。若真是其精品之作,便再多的銀錢,也難尋見。

梅清與中年人對視一眼,均未再言語。

三人所在乃是一間小茶館中,規模雖然不大,收拾得甚是整潔。此時天色尚早,除了他們這一桌外,屋中一排排的茶桌空蕩蕩的,再無他人,茶博士也靠在門口有些打不起精神來,整個茶館內顯得有些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