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3節)(1 / 3)

第二章亂世桃源

山坡羊·亂世桃源

青山如肌,

雪峰如骨,

千回百折攀溪路。

馬南山,刀入庫。

豪雄亂世藏無處。

多少忠烈都成了土。

忍,也是苦,

爭,也是苦。

1

雪峰山橫跨湘西南,連綿八百裏,因跨幅寬廣,山高林密,植被豐富,從而滋養、孕育出三湘大地湘、資、沅、澧四大河流之半:資江與沅江。

攀溪坐落在雪峰山今洞口縣江口鎮月溪鄉的深山密林中,隱藏在八百裏雪峰山脈腹部的肚臍眼裏。二十世紀初的中國,一直是各路政壇大腕或政治小醜輪番登台的時代,因遠離政治中心,攀溪這個小地方倒是個難得清靜的亂世桃源。

攀溪四麵環山,一條隻能淹沒腳背的小溪從村落中蜿蜒流過,甩下懸崖峭壁,融入一裏多外的沙洞江——資江的源頭。攀溪隻有五六十戶人家,200多口人。除了幾戶或避亂或避仇的外姓人,都是謝姓人家,也都是謝建造或親或疏的家族,而追溯到上百年前,則是一家人了。若追溯到更遠的幾百年前,整個洞口塘一直到渣坪,謝姓人口成千上萬的,就都是一個老祖宗——謝孟龍——的後人。

太陽還沒從山頂上升起來,謝建造已提著一個籃筐,趟著滿山露水,從一個叫獅形坑的山坳中回來了——他是給他的父親謝德高送晨祭飯去了。

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高祖父——謝德高,已於三年前去世。也就是謝建造回到雪峰山、遣散建造鏢局的當年。由於高祖父時刻擔心上頭會來追查這批巨銀的下落,擔心牽累到整個家族,致使本已風燭殘年的身體憂慮成疾……臨終前,他一再叮囑兒子:“橫財不可亂花,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安陽的那批巨銀千萬別動,家裏剩下的這筆金銀也不可揮霍、張揚,以免招來災禍……”謝建造一一記在心裏。

但縱然如此,謝建造家的房屋在攀溪正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以那兩棟祖屋為中心,左邊建起了一棟純木結構的兩層新廂房,共12間,上層廂房被謝建造的老二、老三、老四隨意住著。右邊的青磚老廂房,由原來的一幢變成了兩幢,每幢都是上下兩層各16間。這32間房子大多空著,隻在家裏出現紅白大事時才住得滿滿的。其中十來間由家裏的仆傭家丁、護院鏢師們住了。順便提一句,建造鏢局解散時,有兩位青年鏢師不願離開他,於是就成了看家守院的護衛了。老祖屋後院的那片庫房、練武廳和馬廄牛圈等建築變化不大,隻是更顯規範了。變化最大的是正前方,一座別具一格的磚木混合結構的高建築拔地而起,下層是高台戲樓,上層是高檔客房。中間是寬敞的天井——也悄悄地長出了假山、形成了水池。而這些房屋的四周,原來長滿青苔的石頭圍牆已消失了,高高的青磚圍牆已慢慢聳立起來。

順便提一句,20世紀八十年代初,撥亂反正後,為落實中央有關政策,縣裏麵的工作組特意來攀溪,說解放初被人民政府或占用、或分給窮苦老百姓的謝家大院,政府願意按有關標準進行補償。於是,我的父親以及叔叔們,整天協助著工作組,喜滋滋地幫著丈量、指劃、尋找數據與證明。盡管經過30多年的風雨侵蝕,戲樓、圍牆已被拆除,房屋已早被十幾戶人家分占、損毀了,但根據各方信息,最後測算出謝家大院占地麵積22000多平方米、建築麵積18000多平方米。一大疊材料、數據報上去後,謝建造那些幸存下來的兒孫們,那些石縫中的路邊草,整天眼巴巴地盼望著那筆數目不小的及時雨降落下來。但世間天旱盼雨的願望大多難以實現:刮了一陣風,一直不見那場雨降落下來。不知是高天上隻刮風不下雨,還是高天上本已降雨來,但由於離地麵太遠,雨在降落過程中,被層層幹燥的空氣吸收去了?至今不得而知。

這些建築外人一眼就可以看見,但謝建造家裏漸漸厚起來的田契山約,外人卻難以知曉了。

而謝建造的堂兄弟如唐禮、唐華、唐友、唐陶等,自從鏢局解散後,有的去了山外的“小南京”高沙開商鋪了,在攀溪的,屋宇門戶、田契地約等,也如謝建造家一樣,慢慢地發生著變化。

謝建造剛回到大門口,曾祖母易美姣小腳伶仃地迎了出來,接過謝建造手中的籃子,又是一陣心疼的埋怨:“你看你,又滿身濕透了,跟你說過多少次,孩子們都這麼大了,這種事隻當由他們去做,你何必每天自己去呢?”

謝建造抖了抖身上的露珠,臉色溫和地回敬道:“我也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種事怎麼能讓孩子們代替呢?古人為父母守孝,必須結草為廬,在父母墳前守孝三年才行,我這樣做算是不孝了。”

這時,一個四歲多的小男孩聞聲從內院跟了出來,謝建造欣喜地一把抱起,卻故作嚴肅地說:“宏琦,又跑出來做什麼,沒跟先生在書房裏好好念書?”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回答:“爹,我已跟先生念了好多書了,先生表揚我念得好,背得快,就單獨放我一個人出來玩玩。”和謝宏琦一起念私塾的,還有族裏另外幾個孩子,但都比謝宏琦大一些。

2

謝建造為父親守孝三年期滿的祭祀儀式剛過的第二天,就有兩三個媒婆登門來說親了——為他的大兒子謝宏藩。謝宏藩已23歲了,如今的他身材已變得魁梧雄健、虎背熊腰,比謝建造還高出半個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