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爸爸葬禮上的媽媽 (3)(2 / 3)

如果不是因為姑夫的自私和嬸嬸的尖刻,弟弟也許就不會跟著舒一眉走了。他記得葬禮之後有一個胖胖的被人稱為“局長”的女人俯身問他:“你願意跟誰生活?”

他緊張而又膽怯,不知道如何回答問題。親友們都在門外站著,拋下他孤獨的一個人,麵對著雖然和藹卻令他緊張的“局長”。他左右張望,目光張惶,心跳得像揣了一隻兔子。他想起已經被診斷為“老年癡呆症”的奶奶。假如奶奶還像從前一樣精幹,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好自己的歸宿,不需要麵臨此刻的窘迫。現在他怎麼辦?比起墓地上那幾隻懵懵懂懂的爬蟲,他的前麵不同樣是一堵高高的牆壁嗎?他絲毫也不比小蟲子的境遇更好,甚至因為生活的能力不及一隻蟲子,而更加無助和驚惶。

甜橙的香氣從玻璃窗外蜿蜒鑽進來,仿佛什麼東西從天而降,咣啷一聲砸落在弟弟的頭上。他的心怦怦地跳起來,喃喃地吐出一個詞語:媽媽。

不錯,他說的就是媽媽。之前從來沒見過麵的媽媽,散發著甜橙香氣的媽媽,因為葬禮上的歇斯底裏而被人們強行按倒的媽媽,有能力照顧好兒子、卻不知道肯不肯照顧好他的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弟弟說出這個溫暖的詞語之後,自己就被自己嚇住了。他留在房間裏,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恍恍惚惚地聽著女局長在門外跟人們的交涉聲。他雙手並攏,十指交叉,緊緊地絞纏在一起,如果不是因為骨頭的柔軟,差不多就要掰斷了它們。

最後,在他已經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門被舒一眉輕輕地推開,她穿著米黃色短風衣,咖啡色軟底鞋,帶著揮之不去的甜橙的香氣,麵無表情地走過來,站在弟弟麵前,簡短地說了兩個字:“走吧。”

舒一眉帶走兒子之前,去過一趟海陵路小學,為他辦一係列繁雜的轉學手續。順便,她找了弟弟的班主任,一個胖胖的、在頭發上別了一枚淺藍色蝴蝶發夾的年輕老師。

有那麼一點點的故意作態,那個女老師手撐著下巴,苦苦地想了很久,沒有能夠總結出弟弟的任何一條優缺點。

“這孩子不引人注目。”她微帶羞澀地說,為自己對這個孩子的漠視而開脫。

在老師的眼睛裏,趙安迪什麼都是平常:成績平常,表現平常,甚至連個頭和長相也都平常。哪怕他有某一個方麵比別人突出也好啊,眼睛小一點呢,鼻子肥一點呢,牙齒呲一點呢,這樣就容易讓別人記得住了。可是趙安迪真是沒有。白淨淨的一個小男孩,十歲,上四年級,安靜得像教室裏的一把椅子,好事沒有他,壞事更不可能有他。曾經有一次被選中去表演團體操,可是團體中有他存在就顯得鬱鬱寡歡,整體情緒“飛不起來”,導演隻好撤下了他,另外換上了一個腦袋偏大卻活潑好動的。

女老師惋惜地告訴舒一眉說,那是一次機會,因為團體操上了電視,那可是不容易的事情。

從團體操談開,女老師忽然記起趙安迪在學校裏好像是有一個綽號的,不那麼好聽的一個綽號,叫什麼來著?噢對了,搬家鼠!“是的是的,就是這個綽號,搬家鼠。”回憶起這個奇怪的名字,女老師顯然有些興奮。總算是有東西可以向孩子的母親交待了。

為什麼叫“搬家鼠”?因為趙安迪喜歡把亂七八糟的東西揀回來往抽屜裏放。什麼小瓶子,小夾子,電話卡,廣告畫,用剩的原珠筆簽字筆……有一次還揀了一台被人遺棄的手提電腦,抽屜裏放不下,放到班級的“生物角”裏,又無巧不巧被檢查衛生的副校長看見,扣掉了班裏一星期的衛生小紅旗。為了趙安迪這個說不出口的壞毛病,幾乎每天都有人向班主任告狀,說他的抽屜太髒,影響班容。班主任找他談過兩次話,答應改正,可是總改不了。“是一種癖好,頑症。醫學上大概叫強迫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