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陸機陸雲在起初是完全沒有想到的。
他們出身江東第一望族,父親祖父的威名舉世皆知,而他們自己也都是名聞天下,心理上的優勢自然也非同一般。
中原人物照樣也不在他們眼中。
有一個事例最足以說明陸機兄弟的“不推中國人士”。
陸機來到洛陽,也曾想做一篇《三都賦》,他偶然聽到左思已經在做,拊掌大笑,他在給他弟弟陸雲的一封信裏說道:“此間有傖父,欲作《三都賦》,須其成,當以覆酒甕(weng,四聲)。”
左思的《三都賦》隻配拿來蓋酒缸,可見陸機對他們有多鄙夷。
但是他不久就嚐到了洛陽人對他的羞辱,他很快就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
作為南人的傑出代表,陸機陸雲跟洛陽人打交道的次數自然最多,因此他們受到的侮辱自然也最多,說話作詩被人譏為“楚音”“楚韻”這都是輕的,最讓他們難堪的是那些人在公開場合對他們的刻意羞辱。
下麵三件事足以說明一切。
陸機陸雲經張華提攜指點開始拜訪洛陽權貴,以求順利打入上層社會,進軍仕途,他有一次來到了王濟家。
駙馬王濟壓根就沒瞧得起陸機這種“亡國之餘”,他當時麵前放著數斛羊酪,於是他問陸機道:“你那裏什麼可以跟這個相比?”
這看上去是在比較兩地的風物,其實是無比的輕蔑,在東吳人眼裏連羊酪也該作為美味嗎?陸機當即回道:“有千裏蓴羹,但還不用加鹽和豆豉。”
兩個人話中都暗藏機鋒,表麵上是陸機勝了,但這一打擊對他無疑是巨大的。
不久,陸機又遇到了一個同樣的問題。
陸機陸雲同去拜訪劉道真,見禮完畢,劉道真說:“聽說你們東吳那裏有一種長柄葫蘆,不知道你們帶種子來沒有?”
劉道真會是關心這種東西的人嗎?他的話不過是在譏諷陸機兄弟如農夫一般低賤。
這一次陸機什麼話也沒有說,他們兄弟很後悔有此一行。
劉道真在晉朝並不能算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尚且如此對待他們,可想而知,那些名聲更大,地位更高的人會怎麼樣。
對陸機陸雲兄弟羞辱最重的當屬司馬穎最親信的那個盧誌。
有一次盧誌去參加宴會,有人介紹陸機陸雲給他認識,盧誌問道:“不知陸遜陸抗是你們何人?”
這話聽起來很平常,但卻是更大的侮辱。
盧誌是大儒盧植之後,文韜武略兼備,對天下事了如指掌,他怎可能不知道陸機陸雲的父親是誰?在那個時代當著人的麵直呼祖父父親的大名是大忌諱之事,盧誌又是有意為之,這幾乎就等於是挑釁了。
陸機登時麵色巨變,回道:“便如你跟盧毓盧廷一樣。”
盧毓盧廷是盧誌的祖父父親,經曆了那麼多的羞辱之後,陸機的忍耐到了極點。
陸雲慌忙拉著哥哥離開了那個地方,對哥哥說:“何至於如此呢?說不定他真不知道吧。”陸機恨道:“祖父父親名播海外,他怎會不知?小子怎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