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蟬再不能言,低首垂眸,花睫輕顫,發絲垂落兩頰,遮了那一瞬雙頰上浮現的江南濃色。
“而且我要龍綃,以前雖然不知道那些是你織的,不過總覺得這衣袍的觸感很特別,是和別人的不一樣的,就是同樣的料子也能感覺的出來,尤其是龍綃,所以,別想賴賬啊!”
梳蟬依舊不語,心中卻驀地咯噔一下,滿心雲散煙滅,抬眼看向中然。
當年心誠於大殿呈上為陸梅卿翻案的訴冤狀,當時情勢實在急迫,無傷密令調動葉家培植於各國的勢力,短短十幾日便在諸國共鼓動千人前往帝台。
那千餘人當真是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上至朝臣,下至走卒,那幾丈餘的訴冤狀實在等不及眾人同到帝台再一同署名,緊急之下,梳蟬在宮中當即拆了一匹剛織好的龍綃,分成幾十段著人快馬加鞭分別送往各處,簽署之後再急速送回宮中,梳蟬再將斷綃重新織接完整。
因此直到心誠殿上獻訴冤狀時,那匹龍綃才剛剛被密送出宮,到了心誠手上。
而今中然竟說能識別出自她手的龍綃,僅僅是無心偏巧之言嗎?
當年梳蟬便是心知,中然心中思量也不是少的,之所以決意徹查陸梅卿的案子,不是完全信了心誠無辜,隻是也認為當年陸家是含冤的吧?
所以此事,雖然凶險,卻是誰也不曾再有過多在意,而中然若如他所言當初不知,而今知道那龍綃是出自她手,莫非隻是四年前的一點紕漏,中然竟還記得,竟能察覺?
梳蟬心中輕震,那樣一件事,當年葉家卻並不怕,隻因心誠的野心早已是有識之人盡知,中然又怎會不知?不過是隔了一層皮紙罷了。
而她是何種人,中然看不透,卻難道還不知一二嗎?都是彼此心知,默契不提罷了,何況當年那件事,即使她當年沒有參與,中然若疑心葉家,難道還會少了她嗎?
思及此處,梳蟬心上一歎,如針紮的不安,當年葉家,權勢已極,即便已被君王忌諱不臣之心,即便她並不得寵,依然不可撼動,而今大局已改,又該如何?
梳蟬看向中然,中然帶著淡淡疑惑的看著她,不知她為何又在發呆輕歎,卻是見慣了一般,柔和安靜的看著她笑,這笑竟讓她安心,梳蟬也笑了。
六年,所經太多,梳蟬曾經心機如海,如今卻如杯弓蛇影。
而無論是杯中虛影,還是強弩利箭,都是中然。
手上絲線纏繞,梳蟬看向窗外,小塘漸漸水暖,風開始溫柔,中然剛剛看著那扇麵笑道:“夏天的時候我們也在這池水裏種些荷花,想必很漂亮。”
蓮花清高,纖塵不染,無花可及,雖然繡了無數荷花鴛鴦,梳蟬卻是更喜歡看清澈見底的一塘春水,遊魚來去,不過若是中然喜歡,就隨他吧。
梳蟬一笑,手中絲線纏繞又鬆開,纖指清繡,繼續那半幅梅圖,碧窗紫屏風畔,絲線時光也如梭,流過指間,靜待日夕,年華端莊。
每日午後,中然都會來,國事家事,細細訴說,聆聽解憂,每一日都如此重複,卻是心念滿溢,如漸漸解凍漲溢的那一塘春水。
慢慢相守,臨近四月,那對小鴛鴦整整一個冬日都被關在屋中,偶爾被準許在水缸中遊上一會,一冬都蔫蔫的,天暖水清,宮人便將它們抱了出來,放回池塘中。
許久未曾如此舒暢清爽,那對小鴛鴦在塘中來回遊著,交頸嬉戲,梳蟬看著它們遊來遊去,竟有許多不曾見過更不曾繡過的情態,不覺停了針線,看了整整一個上午。
宮人來報朱修儀等人前來請安,都被翠翹擋了回去。
如今**有林賢妃打理,各宮嬪妃都是安分,難得無波無驚的過了這幾月,梳蟬也便懶得見朱修儀等人。
午後中然過來,見了那幅梅圖有一點難掩失望,梳蟬知道中然等這幅梅圖繡好便想畫下,等了許久,昨晚梳蟬道今日便能繡成,卻是看了一上午的鴛鴦,沒能完成。
中然在燈下看奏章,梳蟬起身向妝台中取了一串紅碧雙色玉髓石念珠拆開來,絲線串珠繡在梅圖上,水漏滴破子時,梳蟬向外間繡榻上昏昏欲睡的中然笑道:“皇上,已經繡完了,今日剛過呢,臣妾可沒食言呢。”
中然有了精神,掀開簾子,卻是驚異的手停在半空,許久才笑道:“這是什麼?”
一幅梅圖,水橋半月,紅玉髓串成紅梅花瓣,綠玉髓串成仙名綠萼,燭火淡淡,錦繡玉珠,相映流光。
“串珠繡也是刺繡的一種,也很費工夫的,臣妾可沒有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