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中然還能信得過我?還敢讓我帶兵?”
“除了你,隻有晚風了。”
“原來如此啊。”
心誠輕笑,抬眼看向梳蟬,眼角帶著血紅,不知是醉酒還是淚痕,這一笑也不知是輕慢還是張狂。
“二哥應了?”
“這樣好的機會我為何不答應?”
心誠仍舊笑著,伸手抓住刺進掌心的碎瓷片,慢慢的向外剔出,瓷片被剔出來,然而傷口卻被他撕扯的更大,一片血肉模糊,滿手淋漓,一甩手將那碎瓷片扔在地上,心誠慢慢站了起來,他數日間除了烈酒,水米未進,臉色蒼白,卻是挑眉微微一笑,依舊英氣逼人。
“何時開戰?”
“蘇竟已經到了南溪。”
“那還能有三天布防,足夠了。”
心誠說著慢慢走到門前,伸手推開房門,九月午後的日光終於湧進屋中,湧入他的眼中,心誠微微眯了眯眼睛,慢慢走了出去。
梳蟬看著心誠走遠,看著一路的血跡,斑駁深淺,一直蜿蜒,似無盡頭。
剛剛這一番話,這半月來她每天都會來對他說上一遍,心誠卻一直恍若未聞,從來不語,直至今日,才似終於聽到一般,終於開口,終於從那醉生夢死的邊緣起身。
馬車慢慢駛向皇宮,梳蟬坐在車中,心上一歎,心誠此時的落魄,隻因心傷,早知今日,當初何必絕情,更何必生情?
回到廣夏宮中,剛進到宮門,便見翠翹竟是有些驚慌的迎了出來。
“出什麼事了?”
“娘娘,宛襄回來了——”
翠翹欲言又止,身後中然已經從屋中走了出來。
“蟬兒——”
梳蟬隻覺手心瞬間有些微的濕冷,悄悄舒了口氣,轉身對中然平靜道:“是不是廣德帝回來了?”
中然眉間深皺,心上苦澀難當。
廣德帝,蘇竟擁立中瑾為帝,帝號正是廣德。
“中瑾是從蘇竟那裏逃出來的,我接到消息後便叫子楝悄悄的將他接回瓚王府了,今日本想去王府見他的,可不知是如何走漏了消息,梅太傅他們幾人現在都在禦書房中,如今怎麼辦?”
梳蟬卻是冷淡道:“那皇上不去見他們,來這裏做什麼?”
“蟬兒!”中然神情困苦至極,“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是如今,關乎是中瑾的命,你就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
梳蟬輕歎一聲,有些微的傷神心軟,卻仍舊冷淡道:“的確,這事關瓚王的性命,所以皇上應該知道臣妾不是故意,隻是此事實在非同小可,皇上就是心裏有了決意,也擋不住那些大臣們的進諫,躲得了今日,明日呢?如今蘇竟舉兵謀反,皇上不去禦書房,難道還能連早朝也不去了?”
中然看著梳蟬,心下寒徹,卻說不出一句責難的話,終於一歎。
中然離開後,梳蟬神色也是悲沉,翠翹不禁道:“娘娘,無論怎樣,都是這些人的命,如果這命不曾害人,那便是人心在害人,這些年翠翹也看見了,娘娘活得比誰都要累,比誰都要苦,娘娘雖然不得已做了許多事,但心裏從來未曾存過害人的念頭,那娘娘就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娘娘寬心吧。”
梳蟬看向翠翹,笑道:“好丫頭,你跟了本宮這麼久,本宮還不知道你心裏竟是這樣剔透,竟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翠翹心裏一驚,話已到了嘴邊,生生咽下,又聽梳蟬道:“本宮知道你心裏還是有席鹹的,而你也不小了,要是再拖上幾年,隻怕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席鹹是個聰明人,難得的是知道進退,絕不會去鑽死胡同,你跟了他,本宮也放心,更何況如今這戚國這**,還有葉家就要都不一樣了,能逃出去一個就是一個吧,這件事了了,本宮會讓席鹹開口向皇上要了你。”
翠翹聞言,不敢再言,隻是叩首。
即使不知到底為何,然而身已見疑,多說無益,更何況隻是將她送走而不是處死,對於處在這樣地位的人來說,梳蟬對她,已是仁至義盡。
梳蟬起身看向窗外,夜已深了,一輪下弦月,冷冷波光,半開的窗中慢慢吹進九月的風,不經意的帶了經霜的桂花的香氣。
那香氣漸漸化為露冷,化為九月菊花。
戚國六年九月,大將軍蘇竟兵至南溪,定國公葉心誠開城迎戰,一戰半月,終於兵圍帝台。
滿城愁雲,惶惶不可終日。
梳蟬抱著暖手爐走在回廊中,中然迎麵走來,梳蟬彎身行禮,中然略微頷首,沒有言語,兩人便是如此錯身而過,然而幾步之後,梳蟬慢慢停下腳步,回身看著中然的背影,便是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