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七闋 幽蘭之恩(三)(2 / 2)

“等下她醒了,就喂她喝吧。”

“大公子,你也兩日不曾進食了,這雖然隻是糙米,好歹你也將這碗喝了吧。”

“我沒事的,”無傷笑道,“我畢竟是個男人,你女孩家受不了這個的,你喝了吧。”

“綠兒怎麼能和大公子相比,大公子,我——”綠兒有些哽咽。

“我知道的,你也是為了救人。”

這城中的人如今都飽受饑寒,綠兒要想弄到這樣一點糧食,是怎樣做到,無傷不用問,也能想到,卻也是無法。

看著無傷轉身離開,綠兒低聲道:“不是為了救人,隻是為了你。”

可惜無傷卻沒有聽到。

似乎是聞到了糙米香,朝雨終於醒了,綠兒扶她起身,喂她喝湯的時候,朝雨還有些迷糊,喝著綠兒喂過來的湯水,道:“哪裏弄來的米湯?聽說城中——城中——他們會不會將我的涯兒給抓了去?”

朝雨被自己所想的事情嚇到了,連忙看向一旁的涯兒,還在安穩的睡著,將他抱進懷裏,朝雨還在些微的抖。

綠兒不由道:“夫人放心,大公子一定不會讓夫人有事的。”

綠兒勸了許久,終於又服侍朝雨睡下,然而端了另一碗糙米湯去尋無傷時,無傷卻不在房裏,問了侍從,也說不知,綠兒將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始終不見無傷,耳邊忽聽一聲巨響,是從城頭傳來,綠兒心中一動,便向城頭跑去。

遠遠可見一個白色的身影立在城頭,那一種清冷風骨,除卻無傷,再無他人。

綠兒不禁就停下了腳步,看著無傷,淚落已不能止。

無傷看著城下大軍,微微歎息,蘭棹,已到盡頭了吧?

佛家所說因果報應當真分毫不差,當年他也是這樣兵臨城下,破城之時,一聲令下,一日之間,斬首數萬,如今終於輪到自己。

他不是沒有想過開城投降,或者幹脆棄城離開,可是,是守是走,都隻是一線生機。

前日城外的部下放回信鴿,無傷才得知,心誠已經破了碧水城,那心誠也該看見他留在書房中的書信了吧?

思及此處,無傷心口便是一陣劇痛,當年蘭棹,如今碧水,既生亂世,身份若此,早知避亂獨居隻是奢望,遺世清高也絕不可能,這雙手上早已沾滿血腥,可這麼多的罪孽,就是有心去贖,又怎是一個人能擔負的起的?

這美麗悲傷的城,在這亂世之中,何處才有安寧桃源?

而這城下的李殷棄,在這其中,絕對是個中翹楚,當年大古蓮山一把大火,百年故城一瞬化為灰燼,這種狠絕可謂舉世無雙,如今兵臨蘭棹,又如何奢望他能有半分悲憫?

城下鬼門已撐了半月都未被破,然而鬼門撐得下去,蘭棹城中之人卻未必撐得下去了。

無傷一歎,如今心誠在碧水城中,樓靖臣若不死,又豈是好對付的?而蟬兒如今又在何處?

而他這些年的周全,終究也到盡頭了,這兩個孩子,心誠還好,能舍能放,能屈能伸,而蟬兒卻是寧為玉碎,太過倔強,他日做出任何事都不足為奇,究竟該怎樣才好?

無傷站在城頭,迎麵風雪,那把琴就留在那無名墳前了,琴上曾彈過幾千路遙的帝台,停雲樓中此時梅花,紅英綠萼,想必十分美麗。

那梅樹曾經種在父親的木閣外,當年他被賜了府邸,離開國公府之時,便親手挖出了這株梅樹帶走,那時他知道父親就站在他身後看著他,他甚至能感覺到身後那目光中有著近似哀求的悲傷,而那也是他平生最大的殘忍,沒有回首,就那樣帶走了那株梅樹,那株母親生前親手種下的梅樹。

母親身份低微,人也活的淡薄,死後更是宛若從未存在過,除了這株梅樹。

寒風更淩厲了,無傷回身隻見綠兒站在石階上,依然在哭。

無傷微歎道:“去吧,好好照顧朝雨。”

“大公子——”

“去吧。”

無傷轉過了身,許久才終於聽見綠兒離開的聲音,又是一歎,如今雖仍舊酷寒,卻是已近二月,這一仗到底打了多久了?

動蕩積難,唯民最甚!

年少時在茂麟閣上修成五代史,那時寫下的批注,終筆便是此一句,多少年戰亂不休,如何能休?

而那年書閣之上,燈燭搖曳,心誌卻如初晨之光,如今卻已如半落的殘陽,可歎可悲。

天近晚時,無傷終於對守城將士道:“開城門。”

城門悠悠開啟,無傷站在城門前,滿眼風雪山河,城破人何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