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四闋 故人已非(一)(2 / 2)

一曲清笙,嗚咽放佛無休無止,隻是一個回轉便好似能聽到從寒蟄吹到曉啼的漫長相思。

梳蟬站在殿門前,看著那窩在桌下的身影,竟是一個偷吹笙的雙髻孩子,這個孩子,梳蟬是認得的,那是中然畫在那副春日紙鳶圖上的孩子,後來被送去坊間學藝,倒正巧被大哥見著,便收了過來,教了許久,今年便送進了宮。

梳蟬慢慢蹲了下來,這不是舊曲,從未聽過,但那笙音中的情景卻是如此熟悉,兩岐深山石榴色,山寺禪房窗外桃花柔媚,那人靜睡在側,桃樹下輕係穗絲帶,小庭茶筵笑語宛在耳邊,竟似一一都在這笙音中再現。

梳蟬在哭,宛扶終於察覺到了,抬首看著她,然而唇邊的笙卻沒有停下,宛扶是見過梳蟬的,但那時他還太小,更不敢直視皇後娘娘,所以宛扶隻以為眼前的女子是一個失寵的宮人,因此他並不知道,這在他眼中哭泣的失寵宮人,就是名震天下的葉皇後。

梳蟬幾乎都哭的啞了,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喉間火辣辣的痛,為什麼會這麼痛?

眼中滿滿都是淚水,一片模糊中隻見翡翠流蘇輕搖,屋中有揮之不去的藥苦氣,梳蟬微微笑了,原來這才是夢。

這是當年蘭棹城中首富賀家的府邸,血色珊瑚床上紅錦被,翡翠流蘇鴛鴦荷葉枕。

薛離正冷冷的看著她,甚至正掐著她的脖子,手上的力氣雖然不大,卻已讓她痛的醒來。

“你剛剛在叫誰?”

薛離竟是咬牙,道:“安中然已經不要你了,他已經下了廢後詔書,你還叫他做什麼?難道你在指望他來救你?你別做夢了!你如今落在我的手上,還是想著怎麼讓我——”

梳蟬剛剛醒來,似還在迷糊,卻是忽然一個耳光甩了過去,恨恨的看著他。

薛離靜了片刻,低首看著梳蟬,鷹眸閃爍凶光,手上用力,梳蟬當即就喘不過氣來。

最殘忍的夢境中,他曾親手殺了她,滿身滿手都是她的血,滿天滿地的血色玉蓮花,染紅了整條木倫依河,薛離每次清醒過來時都近乎發狂,若是真的殺了她,他又會怎樣?

脖頸的傷處傳來劇痛,卻掰不開薛離鐵鉗一般的手,梳蟬隻覺眼前漸漸模糊,耳畔也是嗡嗡之聲,唇上微動,甚至聽不清自己的聲音,混沌的疼痛之中也不知自己說了什麼,然而薛離的手卻是忽然失了力道。

“薛離——”

梳蟬終於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原來隻是在低聲的叫著他的名字。

薛離失神一般的看著她,指間傳來微弱的掙紮,卻蔓延至心,如最鈍的刀,卻嵌在最柔軟之處,再無力的一擊,也足以撕裂。

被掐住脖子的人是梳蟬,而已不敢動的人卻是薛離。

薛離一歎,終於放開了手。

梳蟬臉上疼痛的神情還未褪去,卻是一笑,近乎溫柔的看著薛離,輕聲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我知道你即使恨我也不會這樣對我的,到底怎麼了?”

薛離隻覺渾身都如僵冷透了,然而心已如燒,神色困苦至極。

“薛離——”

薛離伸手輕輕撫摸過梳蟬脖頸上的紅痕,觸手卻是冰涼的肌膚,薛離先就打了個冷戰,這才發覺梳蟬已是氣息奄奄,終於想起梳蟬天生帶著的心疾,而她脖頸上的血竟不知何時又開始流了。

“來人!快叫大夫來!”

昏沉不知過了多久,梳蟬剛睜開眼睛,一旁守著的侍女便歡喜道:“夫人醒了!快去稟告陛下!”

梳蟬又閉上了眼睛,薛離卻沒有立刻來,好似正在忙,一連兩日,卻是無論侍女們說什麼,梳蟬都毫無知覺一般,不肯吃藥,也不肯吃飯,更不肯說一句話,連湯藥都灌不進去。

薛離終於又來了,似來的很急,然而在枕邊輕聲說了許久,梳蟬也不肯睜開眼睛。

薛離冷冷一笑,道:“都出去。”

侍從都退了出去,薛離將梳蟬抱了起來,歎道:“蟬兒,你這樣是想讓我心疼嗎?我若心疼了,也就不會折磨你了,你其實是在害怕嗎?你是已經知道了嗎?”

薛離低首看著梳蟬已然雪白的臉,笑道:“難怪你一見到我就要跑,竟怕成這樣?”

梳蟬淺淺一歎,終於看向薛離,道:“你到底想怎樣?”

薛離仍舊溫柔的抱著她,眸色已冷,道:“你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