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了最初的驚愕之後,judy感到渾身一陣輕鬆,她沒有像劉少卿所想的那樣,跟他當場大吵起來。
這正是劉少卿所想要的,他的內心實在是覺得憋氣,太想找個人大吵一通了。
但是,judy沒給他這個機會,她彎腰撿起劉少卿打在她身上,然後掉在地上的香煙盒,放在桌上,然後緩緩坐下,笑著看著劉少卿說道:“謝謝。”
udy話音剛落,就聽到她那沒有聽多久,但是已經很有熟悉感的腳步聲響起。
Judy和劉少卿幾乎是同時轉過臉去,看到從門外走進來的,正是林東來。
不過,今天的林東來跟前麵他們所認識的林東來,判若兩人。
從前的林東來溫文爾雅,雖然略顯冷漠,但是並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而現在的林東來依然是那樣文質彬彬,然而,舉手投足之間,卻自然有一種近乎暴力的強烈壓迫感。
他就這樣在兩人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然後笑著看著劉少卿,戲謔之中,更充滿了主宰的意味。
“我今天來,就是來見一個送一千萬給我,還跟我說謝謝的人的。”林東來說到這裏,頓了頓,然後又補充道,“說謝謝的時候,必須笑著。”
一股熱血衝到劉少卿頭頂,他張開嘴,正想要大罵的時候,看到林東來笑著緩緩搖頭,“不要說髒話。”
好像被冷風刮過一樣,一種涼颼颼的感覺讓劉少卿頭頂的那股熱血又壓了下去,他的髒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林東來,我到底哪裏得罪你了?你要這麼害我?”
劉少卿的話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無力的申訴。
“因為我不喜歡你。”
林東來的回答赤裸到讓judy聽著都覺得太過霸道了。
劉少卿更是眼睛睜大,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這輩子還沒遇到過像林東來這樣,直接到連借口都懶得找的人。
“林東來,你不要太囂張,你不要以為我真的沒有辦法。我是拿不出三億,但是不代表我父親拿不出來。大不了我真去平洲搞個度假村。”
劉少卿終於鼓起勇氣,在語言上反抗起林東來來。
林東來聽到他這麼說,微微仰起頭,笑了起來,“你父親的公司叫做平原置地是嗎?一家發展得還算可以的房地產公司,零九年的營業額四十五億。聽起來,三億對你父親來說,不算是拿不出的數字。”
“你明知道我父親的實力,你還敢這麼陰我?”
雖然早就知道,但是當聽到林東來說出來的時候,劉少卿的底氣還是莫名地足了些。
“如果是零九年,我也許真不敢動你。但是很可惜,今年是一零年。平原置地手頭的三個主力樓盤,兩個正在銷售的,一個快要封頂的,都是中小戶型。正是這次國家政策調整的重災區。你父親的現金流,也許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良好。”
一下被戳中死穴,劉少卿的底氣一下子就消了。
“說起來,你父親的問題其實也沒那麼嚴重。雖然你父親生來喜歡拖欠供應商和施工隊的錢,但是隻要樓還在賣,那些人還是對你父親有些耐心的。隻要等著資金慢慢回籠,你父親基本上就可以過關。但是,如果這時候出點什麼狀況,那可就難說了。”
林東來身子靠後,雙手交叉,仿佛在說一個動人的故事般,繼續說道:“比如平洲市的人突然把你們父子要在平洲投下巨資開發樓盤的消息大肆宣揚,那麼那些被你父親拖欠資金的人,他們的耐心恐怕就沒那麼好了。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動,也許他們就一起來逼債了。你父親要是把錢都還上,那你父親的資金恐怕就不隻是緊張那麼簡單了。隻要有任何風吹草動,說不定他連賣豬肉的錢都沒了。而如果你父親不還錢,被供應商堵住公司,新樓盤的施工隊全麵停工,嗬嗬,那時候銀行那些放貸的人,我想他們的表現一定會讓你們深刻認識到,什麼叫做牆倒眾人推……恰恰就在你們焦頭爛額的時候,平洲市的人應該也會發現你們不對勁。當然了,他們有可能根本就發現不了,但是,你放心,一定會有某些不那麼忙的人提醒他們的。之後,他們就會不斷派人來催促你們落實投資。當發現你們根本無力投資之後,劉少卿先生,你就是現行詐騙犯……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到結尾,隻需要一個月。也許,你一個月之內,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接手人吧。如果是這樣,我很願意恭喜你。但是……”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
劉少卿一個激靈,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此時此刻,他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
“我……我一分不收,把這塊地給你。”
劉少卿用力吞了口口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林東來笑著搖了搖頭,“你沒說謝謝,還有……笑容。”
“你不覺得你這樣太過分了嗎?你有沒有想過?劉少卿現在是被你掐住死穴了,他不得不屈服於你。但是如果他有任何一個別的機會,他都會對你反戈一擊。”
當劉少卿帶著屈辱和無奈離開之後,一直坐在一旁沒有說話的judy,冷淡地對林東來說道。
林東來感受到了judy的冷漠,這讓他內心深處略感不適。
但是很快,太多年形成的本能將他保護了起來,他重新心如止水。
“我有一個朋友,在美國工作過,是個流氓頭子。每一個被他打敗的人,他都會讓他們下跪,三叩九拜,表示效忠。然後,這些人就會成為他的下屬。就像劉少卿對我一樣,這些人對他,也隻是畏懼,並不是真正發自心眼裏的尊重和愛戴。但是這有什麼分別呢?畏懼,就已經足夠了。”
林東來緩緩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一個像劉少卿這樣的人,漠視弱者,卻畏懼強者。對他,我必須得這麼做,我必須得讓他知道,我可以死死地吃住他。”
“你不覺得你這樣太不擇手段了嗎?你這樣做人,你不擔心你樹敵過多了嗎?”
“一隻獅子,會害怕一群綿羊的仇恨嗎?”
林東來嘲諷地笑著,他說話的姿勢,讓人看起來很有距離。
“雖說商場如戰場,但是畢竟不是真的戰場,不是真的你死我活。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這種你死我活的思維方式。我越來越覺得你跟我父親太像了。”
judy苦笑著站了起來,“我以前覺得我們很近,但是現在我發現,我們原來很遠。或者你覺得自己很酷,很有力量,但是我坦白跟你說,你的所作所為隻會讓我覺得你很膚淺,很自以為是。”
Judy說到這裏,喊不遠處的侍者拿紙和筆來。
“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我會把我哥哥的賬號給你,你記得準時把錢還給他就好了。記住,不要賴賬,他不算是守法良民。”
在judy說這些話的時候,林東來一直默默地坐在那裏,一句話也沒有說。
委屈,是的,是委屈,隔了整整超過十秒之後,林東來才終於搞清楚此時此刻在他胸前裏湧動的是什麼情緒。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這麼生存著的,不擇手段地去競爭,去掠奪,去廝殺,打敗所有競爭者,掠奪所有可以搶的東西,幹掉任何膽敢擋路的人。然後把戰利品分給和自己站在一起的人。
他身邊所有的人都鼓勵他這麼幹,每當他成功地這麼幹一次,他們就會大肆誇獎,恭維他。
要知道,如果不是一開始就感受到judy身上的冷淡,而本能地進行保護的話。林東來本來是打算高興地跟judy談這筆生意接下來該怎麼做,將要賺到多少錢,而她的分紅又將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形式獲得的。
林東來原本是滿心歡喜地希望看到judy欣喜若狂的表情,就像那些從前跟他一起並肩作戰的人,在分到遠超預料之外的戰利品的時候一樣。
現在這是怎麼了?難道他幹得不夠好嗎?
在剛才judy說她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時候,林東來其實也很想說,我也不是很理解你的想法,我為我們大家都賺到錢了。隻要一切順利,我為你賺到你你現在這工作十年也賺不到的錢,我做錯了什麼?
林東來的心中有千言萬語,但是他卻始終一句話沒說。
他的心中有他的矜持,他不屑表白,他的人生經驗告訴他,強者不需要解釋,隻有弱者才會可憐兮兮地辯白。
“林東來從不祈求任何東西。”
當judy終於得到紙張,在上麵寫下他哥哥銀行賬號的時候,林東來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
Judy終於將賬號寫好了,她遞給林東來。
林東來將寫有賬號的紙張,折疊好,放在口袋裏,抬起頭,看著剛剛彎著腰寫完賬號,站在原地的judy,“我是個有信用的人,隻要在能力範圍內,我總是喜歡信守承諾。在我們剛見麵的時候,我就說過,我在適當的時候,會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你。現在看來,我們以後大概是沒有什麼機會再見麵了。那麼現在,恐怕就是我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的時候了。”
Judy雙手抱胸,看著林東來,“我在聽。”
“除了林東來這個名字之外,我還有個英文名字,叫做東尼。一周以前,我還是紐約‘幽靈幻影’的首領,外號‘暗龍’。”
“‘幽靈幻影’?”Judy的瞳孔瞬時間放大,“就是將陳飛揚他們從美國趕回來的‘幽靈幻影’?”
林東來用沉默作為回答。
Judy完全不敢相信地跌坐在沙發上,她從他的哥哥那裏已經聽了太多關於“幽靈幻影”的故事裏,這些故事裏充滿著殘忍,殺戮,血腥,背叛和勾心鬥角。
而在這所有的故事裏,有且隻有一個主角,那就是“暗龍”。
盡管眼前的林東來刻意地表現得冷漠而距離,但是Judy還是完全無法想象眼前的這個人,那個在傳說中跟地獄魔王已經沒有任何區別的人,就是一個人。
“我不信。”Judy不自然地笑著搖頭,“你在吹牛。”
“非常感謝你的款待,也很感謝你介紹這個項目給我。等到一切成功之後,你的那份我會直接打入你哥哥的賬戶的。”
林東來說完,站了起來,衝著judy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邁著他二十多年來一貫的步子,朝著門外走去。
離開河天酒店,來到人群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種強烈的孤獨的感覺迎麵襲來,讓林東來有一種被子彈擊中的感覺。
理智告訴林東來,他現在應該馬上讓馮紅程找到任天翔的聯係方式,然後上門去拜訪,進行他現在的計劃。
然而,林東來並沒有這麼做。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困頓而又迷惑,他發現自己完全沒有激情飛快地去完成這個農地計劃,他甚至於開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完成這個農地計劃。
“我到底在幹什麼?我到底想要得到什麼?”
林東來反反複複問自己這兩個問題,但他始終無法給予自己答案。
林東來,正被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虛無感充滿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