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暗夜裏有些蒙朧縹緲,眼前白紗紛飛,映襯著物事隱約模糊。淡淡的檀香在鼻尖縈繞,隱著紅木清香參雜其間。
忽地一聲輕歎,而後有雙柔軟溫柔的手覆在額上,溫軟如玉的聲音帶著悲意在耳邊響起:“夫君,璃兒的身體……”
話未完,但是泣聲已起。而後男子輕緩的哄聲傳來。我努力地轉頭,看見一身華服的俊美男子虛攬著錦裝的美麗女子,眼中盡是心疼與無奈。
“怦”的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跑了進來撲到床邊,胖胖的小手抓著我的衣袖,口齒不甚清晰地叫嚷著:“妹妹……爹爹,娘親,妹妹……痛痛……”
女子抿抿唇,以袖揩淚。款步行至床邊,手撫上小娃娃的發,輕聲道:“風兒乖,妹妹沒事,夜深了,和翠姨去睡覺了,嗯?”
小娃娃又看了看我,很是不舍地任候在一旁的婢女牽著離開。忽然便覺得眼前的一切很是荒唐,即使以一副嬰兒的身體已經過了半月之久。麵對著所謂的爹娘,那種從心而生的荒謬之感怎麼也揮之不去。
並沒有其他什麼回憶,隻是知曉,自己不該是個不足半歲的嬰孩。而且,這副身體,虛弱的仿佛隻是用力呼吸,也會有身死之虞。
頭漸漸有些昏沉,再次看看依舊愁眉深鎖的女子,心中竟升起一股暖意。背被輕輕拍著,想著確實荒唐,怎會對這情境起了留戀之意?
自在飛花輕似夢,歲月如水流隨風。
雖是湯藥不斷,臥床之日多於下床之時。歲月是弓,光陰似箭,一拉一放之間已是轉眼十年。磕磕絆絆中我終是長到了十歲。而當初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已是漸顯沉穩的翩翩少年。
他是個稱職的哥哥,若我是真正的田洛雨,該是幸福安樂的。
春花競放時院中飛舞的各式紙鳶,抑或是沉沉夏夜的輕羅小扇撲流螢,秋涼東冷之中,整日裏居於房中讀詩誦曲,抑或用上好的宣紙折疊各式漂亮的紙玩具。
一十五歲的翩翩少年,該是呼朋喚友個性飛揚的年齡。別家公子,早該肆意遨遊,一展宏圖抱負之能。
可他,目光沉沉。溫和而細膩的言語,一身藏青長衫,一如主人的沉靜。
疏是枝條豔是花,春妝兒女競春華。
已是春暮夏初,天氣漸漸轉暖。而我的身子也隻有在這近來三個月才稱得上完好。於是得了爹娘的準許,讓他帶我出門遊玩。
終是如願登上外出的馬車,他端坐在車中,唇緊抿成線。目光沉沉不愉,俊朗的眉目間帶了隱隱的怒意。
心知他心疼我體弱不宜出行,於是涎了臉擠進他懷中磨蹭。他無奈地歎口氣:“別人都說田家公子冷靜沉穩,一意必行。可我田禦風偏偏對你這小丫頭沒了辦法。璃兒,你說你是不是我的克星?”
我淺笑著揮揮袖子。水紅的袖擺混在藏青之間,竟有些鮮明。
雙手攬上他的脖頸,將下巴擱在他已顯寬闊的肩上,說:“因為,我是你的妹妹啊,大哥。”
他身體一震而後猛地抱住我,我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他肌理的緊繃,卻絲毫未讓我覺得氣悶。
他的臉埋入我的頸側,輕聲說:“璃兒,這是你第一次叫我大哥。”
我握住他的一縷墨發,淺笑連連。不再拘於那侵占的愧疚,也不在苦思過往前塵,隻想放了自己,也解了他們心中的結鬱。
輕扯他的發,他將我放開,我歪頭故作可愛的笑:“因為之前,你都不像哥哥啊。”
他一怔而後探向我懷裏撓癢:“好啊,你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我待你跟個寶似的,你竟還嫌不夠?”
我笑著求饒,驀地簾紗飛舞,掀起波紋。餘光瞥見車外窗邊,麵若冠玉豔若桃李的華服少年也正抬起眼簾。隻是驚鴻一瞥,我卻驚然,那目光中清淺的嘲意與微惱定格在了眼前。
倒是我的沉默驚楞嚇住了大哥,急切地詢問拉回我的心神。
正欲開口,車卻停了,簾外大哥的侍從隨風道:“少爺,小姐,泯湖到了。”
眼神驀地變亮,迫不及待地伸手撩起車簾,入目的盡是翠綠。不遠處綠柳拂水,溫風送情。湖麵波光粼粼,猶似星光萬點。
滿載一船春色,平鋪十裏湖光,當是如此美景。
大哥躍下車,姿態優雅。下落時風揚起下擺,在空中劃出青色的波痕。風拂起他的墨發飛揚在頰側,流紗如浣,竟美得似乘風而至的仙外之人。
大哥抱著發呆的我下車,抬頭就見他唇角上挑的笑痕。
溫潤的水香混合著青草的清新縈繞如鼻,我攬著他的肩看著四周。見車停在離湖稍遠的小道上,四周遊人甚少,倒是對岸船舫來去,甚是熱鬧。
心知必是大哥憂心我的身體,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稍有個磕碰,一番臥床自是免不了。不是不喜歡熱鬧,隻是這先天不足的身子,每次呼吸都算奢侈了。若不是自小靈湯妙藥不斷,恐怕下床行幾步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