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打劍
北風吹晚燭，柴門聞犬吠，養的卻是不歸之人。
猶如烈火灼燒的土屋裏，有三個男人，準確的來說，是一老一中一少。老人真的相當老了，他麵容枯槁，頭發皆白，一身棕色破落大褂，草鞋，腰間紮著平常莧草搓的草繩，結實透著油光，想來有些年頭了。老者的背是駝的，如同一頭馱著重物的老黑馬，配合他略帶陰森，橫亙刀疤的臉龐，著實令人恐怖。
“呼呼呼......”老者在拉風箱。
鐵爐之中，火焰似蛇在吐信，隨著中年男子的幾千次有規律的掄砸，一柄黑色的大長劍已經初具雛形了。中年男子脖子上掛著濕透的絨布，他上身赤裸，露出堅實而分明的肌肉。不過，男子的相貌卻不像他的肌肉那麼剛硬，他劍眉，狹長的眼眸，目光卻是出奇的柔和，有著書院儒生的氣度。他的鼻尖上夾雜著汗水，但手裏一刻也未曾停歇。
而少年就有些百無聊賴了，他甚至不住的打著瞌睡，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家的兩個長輩每天都在打鐵。當然，不是打劍，在他們這個窮鄉僻壤的村子裏，劍似乎是最沒什麼用的，他的父親，也就是中年男子，打的更多是類似鋤頭，鐵鍁這樣的農具。
如果不是中年男子說打這柄劍的時候，他一定要在場，生得一副不錯皮囊，有著柳葉眸子的少年早出去找隔壁的大憨玩耍去了。少年今年十四歲，卻已經是村子裏“名動風雲”的第二號人物了，第一號是誰，自然是瞧上去有些癡傻的隔壁大憨了。
火苗越來越盛，不懂打劍而熟知掄錘的少年卻也知道，這是要收工了。不過他瞅著爐子中黑不溜秋的鐵劍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致。他們所在的善水村，雖然位於古丘國章鸞府滄浪州雛龍縣最西垂的角落裏，但少年是聽說過外麵的江湖的。
什麼劍仙一氣三千裏，仙女入世灑桃花，佛門金剛立天地，儒家聖人渡叫花......少年是心生向往的，但他猜想即便劍仙再怎麼不濟，也不會挎著這麼一把又長又粗的大黑劍闖蕩江湖的。
著烏青色棉襖的的少年拍著腮幫子，蹲在槐木方凳上，愁得不行。
今天的雪確實格外的大，善水村四麵環山，唯獨這座村子孤零零的臥在中央，銀霜如槍。大雪鋪滿了整個村子，連東邊酒館老蕭頭家養的大黃狗叫喚的都不高昂了，要知道那隻頭頂上有著三撮金毛，腹部肉緊實的大狗，平時都敢朝著西邊周爺爺家耕地的黑牛叫囂的。
少年緊了緊身上的襖子，甚至轉了個方向，不讓寒氣向衣領口鑽，因為似乎突然從窗子裏吹來了一陣陰風，然而窗子卻一直是關著的。回望中年漢子，仍舊打得不緊不慢，而駝背的老者則配合得默契非常，他拉風箱的手自始至終都未曾抖過一分。
東邊的酒館裏亮著燭火，一位身上裹著羊皮裘子的漢子正坐在酒館大門的左側，前襟上盡是酒漬，他的桌上擺著至少五壺酒，而他的腳邊則有七八個壺子在滾動，全身都彌漫著酒味。漢子的臉色通紅，仿佛滴了蠟，他搖頭晃腦的，也不知一人在忖度著什麼，隻知道他在不停往麵前的瓷花大碗裏倒著酒。
櫃台邊的掌櫃是個尖嘴猴腮，胡子拉碴的瘦小老頭，他瞥視一眼酒鬼，打著算盤，陰聲陰氣道：“臭酒鬼，你這個月在我這兒已經賒了一百零七壇杏花釀的錢了，比上個月還多了五壇，照這樣喝下去，我的酒館幹脆關門得了。”
酒客沒有抬頭看老掌櫃，隻是含糊道：“給，給，給，你等著，老子再去殺個人，我就把你整個酒館買下來，買下來......”說罷，竟真的要起身，右手摸索著，似是在掏什麼殺人的神兵利器。
老掌櫃滿臉不屑，他靜靜的注視著酒客，果然，到最後，什麼也沒摸著的酒客撓了撓頭，向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老子的刀找不到了，找不到了，不然老子一定去......”酒客已然再次坐在了條椅上，趴在桌上酩酊大睡了。
老掌櫃搖了搖頭，心裏卻歎了口氣，這年頭，生意真的不好做，村子裏總共不到十戶人家，而真正喝酒願意付銀子的隻有一個，而且不常來，如果不是靠著他早年的一些積蓄，這酒館早在前年就已經關門嘍。老掌櫃繼續打著算盤，他想看看能不能多出一筆錢來，哪怕隻是一文也行，在外麵，也許一文錢一個香噴噴的肉包子都買不到，但在村子裏，還是能買不少東西的。
可惜，老掌櫃再怎麼算都沒能如願，他有些惱火的一推算盤，生氣道：“他娘的臭酒鬼，下個月再不給錢，我讓你去喝周元銘家的牛尿！”
正在老掌櫃考慮著要不要跟村裏唯一的勾欄，也是唯一的風塵女子水仙花李小溪借銅錢的時候，他忽然自嘲的抿了抿嘴唇，還是算了，這個騷婆娘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要是真跟她開了這個口，他這把一百來斤的老骨頭恐怕要羊入虎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