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說笑了，在這大金國，將軍的名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日幸得將軍相護，格桑感激不盡。”
“你呀，就別誇他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得意了去。”完顏瑄一把接過粘罕的鬥篷，抖抖沾在上頭的雪，轉手交給阿吉。而完顏兀術的鬥篷也徑直交給了阿吉。
“不會的，不會的。”完顏宗翰連連擺手，顯得格外憨厚。
完顏瑄抿嘴而笑，那笑裏夾帶著一絲天真，一絲驚喜，一絲嬌柔，一絲嗔怪，一絲羞怯。她微微收緊下巴，兩邊的發辮輕輕垂下，遮住了微微泛紅的臉頰。
昨日完顏宗翰當眾求親，皇上有意成全其好事，完顏瑄卻一口拒絕。之後眼見其二人一同出現，今日又是這番光景。我大惑不解，又不便相問。隻得假裝沒有看到。
“今日我們前來……”
“哥哥，我和格桑早膳還沒用完，你們用了嗎？”完顏兀術剛開口就被完顏瑄打斷。
完顏兀術頓了頓，輕搖頭，“我剛用了些，不必了。”
“那哥哥和粘罕先進暖閣暖暖，我和格桑用完就來。”
恰逢阿吉捧了兩個手爐過來，聽完顏瑄這麼說，和道，“四爺，將軍，奴婢在暖閣奉了茶，請兩位裏麵請。”
完顏兀術見我和完顏瑄用了一半的早膳，點點頭和完顏宗翰一同往暖閣而去。
“公主，你有意把四爺和將軍支開所為何事？”
“被你看出來了？”她調皮地吐吐舌頭，探頭看了看窗外，似喃喃自語，“這雪沒有要停的跡象呀。”
“什麼要停？”
“沒什麼，快用早膳吧。”她變得很是沉默，讓我不解。
早膳用畢，喜兒依舊沒有起來，我吩咐阿吉讓廚房備著熱粥，待喜兒起床時服侍她喝下。便與完顏瑄往暖閣走。
因要為完顏兀術和完顏宗翰取暖，暖閣裏燃了更多銀碳，倒是比存竹堂更暖和些。完顏宗翰見我們進來，臉上首先帶了笑，“早膳用地可好？”他的視線越過我，語調溫柔。
我默然不答，完顏瑄輕哼了一聲，“挺好的。”作了公主的架勢往榻上坐去。阿吉奉了茶直接退了下去。暖閣裏隻剩我們四人的時候，我才發現空氣裏縈繞著肅然的氣息。
“怎麼了？”我的視線一一掃過他們，他們皆是不語。完顏兀術神色淡然，自顧自喝著茶。完顏瑄雖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究竟忍不住時時窺一眼完顏兀術和完顏宗翰，等待他們先發話。完顏宗翰一直留意著完顏瑄的一舉一動，根本沒有要回答我問題的打算。
“怎麼了？”我的視線在他們之間輾轉，除我之外，其他人似乎都知道所為何事。
“哥哥……”完顏瑄終於催促道。
完顏兀術放下茶杯，正視我道，“格桑，雪一停，我就會送你和喜兒離開。”他直言道。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他與我說的第一句話。我愣在當下。半晌，才幽幽地自言自語，“公主已將此事告知，隻是，不知我和喜兒要去哪裏？”
“去你們想去的地方。”
是不是，世間的人們都有想要去的地方，那裏是桃源，或近或遠，夢縈魂牽。我想去的地方？夾山麼？師父早就逐我下山，我不能回去。我思來想去，除了夾山之外，天地這麼大，哪裏還有我想去的地方？
窗外雪的白透進窗戶，我上前一步，越過他們推開窗，雪花漫天而落，涼意撲麵而來，急促道，“你們看，雪下地這麼大，我們怎麼走。此刻城外一定是厚厚的積雪……”說話間，口邊凝結了細密的白氣。完顏瑄跳下床榻，來到我身邊關上窗。扶著我的肩來到榻邊坐下。
“宮裏的相士夜觀星象，說這場雪到午後便會停，而當再次下雪時，便會一直時斷時續，到時候上京便會成為雪城，你和喜兒想走也走不了了。”完顏宗翰幫忙解釋道。“所以，雪一停，是你們離開的最好時機，再晚，就走不了了。”
完顏瑄瞪了他一眼，讓他止住話。反過來想要安慰我，“格桑……”之後的話卻生生卡在口中，沒有說下去，轉而輕輕歎了口氣，蹙著眉看向完顏兀術。似是下定了決心，才道，“哥哥，格桑和喜兒非走不可嗎？格桑並不是耶律延禧的女兒，若是皇上有所誤會，我們向他解釋清楚即可。所有人都知道狼山腳下是一場偷梁換柱的把戲。更何況，格桑和喜兒現在是哥哥的人，有誰敢對她們怎樣”
聽完顏瑄這麼一說，我低垂了頭默不作聲。
“非走不可。”完顏兀術斬釘截鐵，“格桑，你能明白吧？”
他的話含著深長的意味，我如何不能明白。就算可以解釋清楚我不是遼國公主，可喜兒終究是如假包換，一不小心便會為她惹來殺身之禍。就算我不為自己，也要為了喜兒，為了當日對耶律延禧的承諾。帶喜兒離開。
我低垂了頭默聲不語，卻輕輕點了點頭。
門外有身影一晃而過，輕捷靈敏，她的側臉被我的視線捕捉，“喜兒。”我叫她。她在門邊刹住腳。
“進來吧。”
緩緩地，門簾一角被掀起。她探進來半個身子，目光由我往另一邊掃去，依次看到完顏瑄、完顏宗翰，當看到完顏兀術的時候，臉色一變，猛地縮回身體，拔腿跑走了。
我瞧一眼完顏兀術，跑出暖閣追喜兒去了。
追至門外，不見了喜兒的蹤影，門外鋪著如厚毯般的雪，雪上沒有腳印。轉頭，廊下，屋簷遮蔽處一塊幹燥的地方，喜兒就站在那裏。
我心下安定，依舊不知如何安慰她，如若不知完顏兀術殺人是為了我們，我與喜兒怕會有相同反應——對他唯恐避之不及。
我靜靜站著，喜兒摩挲著未穿鞋的雙腳，腳被凍地紅紅的，她無辜地抬頭，瞧住我。
我慢慢走到她身邊，突然下了決心，“明日我們就走吧。”我看著飛舞的雪將天地漫成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