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籠罩著整座清蓮庵,清蓮庵似乎處在仙境中。早課的鍾聲在雲霧間回蕩,山林的鳥兒為之蘇醒,展翅而飛。太陽升起,陽光刺破冥冥薄霧,迷蒙處見師父徐徐揮舞著掃帚清掃秋風席卷下的落葉,竹子紮製的掃帚與青石板磚摩擦,發出清冽的刷刷聲。
木桶沉沉地在我手下晃動,桶裏的水灑了大半。守門的兩位師姐見我如此笨拙,都搖搖頭上來幫忙。我遠遠地見到師父,還未等師姐伸手過來接過水桶,鬆手,噔地一聲,水桶落到地麵。我顧及不得,小跑到師父跟前,張口欲言,她停下手中的動作,無奈地望了望我,嘴角帶著淺淺笑意搖搖頭,“靜安,為師與你說過多少次了?”
“遇事不可慌張,師父。”我急地直跺腳,這種時候怎能管得了這麼多,我抬手指指門外的方向,“弟子方才看到一大群人朝山上來了。”
慈安臉色一沉,“當真?!”
我急速點點頭。
她撇下手中的掃帚,“靜悟、靜心,把門關上。”說完,吱呀一聲,山門闔上,插上門閂後我才覺得安心一些。
師父半蹲下身,雙手搭在我的肩膀。她臉色凝重,動作卻仍是輕緩的,“靜安,你可看到來者何人?”
我搖搖頭,“弟子不知,隻遠遠見到燙金的‘金’字。”
師父像是受到驚嚇,身子有些許震顫,稍稍穩定後,“靜安,去通知後院的施主們。”
我點點頭,拔腿往後院跑去,沒跑兩步就聽到守門的靜心師姐大聲地驚慌失措道,“師父,一大幫人正往山上來!……”
那慌亂的聲音被呼嘯在我耳邊的風吹散,在朦朧的晨霧籠罩中我的腳已經失了感覺,本能地向後院跑去。心中驀地升騰起如霧般散不開濃烈的恐懼,第一次,我有這樣強烈的感覺。
跑過前殿,穿過前殿與廂房之間的長廊,跑過廂房後麵的拱門,再跑幾百米,就是後院。
“耶律叔叔!”還未跑進後院,我張口就喊,著實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它尖利地劃破了後院的寧靜,我身子一顫,卻未刹住步子,直衝進了後院的大廳。
說是大廳,其實隻是布置著幾把殘破的桃木靠背椅。不久前,後院仍是荒蕪人居,破敗不堪到讓人心生恐懼,而此刻已漸漸有了生氣。
此話要追溯到七月初的夏季,說是夏季,清蓮庵裏仍是一片涼意,山頂的黃梔子還未謝,隻些微有了頹意,香氣懶懶。一早我如常去半山腰的小溪旁打山泉水,睡眼朦朧地打開山門卻見一大隊人馬立在門外。領頭的裹著一件滾金鑲邊的黑披風,一手扯著披風的邊鼓鼓地裹住前胸,一手執馬韁繩,濃眉郎目,威嚴而高大地矗在我麵前。他見有人打開庵門,略一揚下巴,低睨視著我。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境況嚇呆了,次日夜裏剛聽師姐與我講薑子牙率天兵神將輔武王伐紂,牧野之戰,打敗紂兵的故事。眼前的這一大隊人馬儼然就是天兵下凡的氣勢。手中的木桶砰地一聲砸在地上,驚了他們的馬,馬不安地低聲嘶鳴來回踱著步子。
“爹爹?”耳畔傳來一個女孩稚嫩的聲音,我瞪大眼睛四處搜尋聲音的來源。
“喜兒,你醒了?”領頭的男子把手一揚,手中的披風呼啦一聲打開,他胸口伏著一個身著紅色衣袍的小女孩。女孩抬頭看一眼身前的男子,隨後在馬背上艱難地轉過身,見到我的瞬間,愣了愣,隨即揉揉眼睛,怯生生地把臉埋回男人懷裏。
這山上從未留過男子,但師父未有絲毫猶豫就將他們一群人安頓在了清蓮庵的後院裏,並依禮相待。來者知此處為庵堂,並不逾矩,領頭的每隔幾日便會前來叩拜主殿裏的觀世音菩薩。
那一群人所住的後院,其實並非與清蓮庵相連,而是獨立的一個小院子,期間有一座房舍,因久無人居住而破敗荒涼。為此,他們並不介懷,反倒甚是歡欣。隻是那小女孩,似乎一點兒也不喜歡這裏,整日吵鬧著說什麼回宮。聽師姐們竊竊私語說他們是山下遼國皇家之人,為了逃避金人的追捕故而到了這裏。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這個小女孩名叫耶律喜兒,而那位領頭的男子,是她的父親,名叫耶律延禧。是當今遼國的皇帝。
當我在山下村口的的木柵欄上看到張貼的告示,告示上的畫像分明就是那領頭的男子時,師父知道再也無法瞞住我,她摸摸我的頭,彎下身靠近我,她的眼眸如湖水般清澈,“靜安,此事萬萬不可告知他人。”然後我聞到一股熟悉而眷戀的香味,從師父的身上隱隱透來。
我出神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