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是個地理位置十分微妙的所在。地處中原腹地,在東魏和北齊時名為司州,其治所就是原北齊的京都鄴城,北周滅齊後複名為相州。關鍵在於其正處在洺州之南、齊州之西、潞州之東,而洺州襄國郡、齊州濟南郡、潞州上黨郡正是趙王、陳王和代王三人的封國之地,相州的治所鄴城距襄國郡更是僅有百裏之遙。此時任命相州總管,手掌相、衛、黎、毛、洺、貝、趙、冀、瀛、滄等十州諸軍事,其中監視威懾封國親王的意味昭然若揭。雖然濟南郡陳王的封國已經撤銷,但陳王在那一帶的影響力仍有存續,尤其是青州總管尉遲勤還是個讓天元帝不能完全放心的人物。素對諸王敬而遠之的尉遲迥出任相州總管,兼之身為尉遲勤的叔父,天元帝的一顆心才能放到肚子裏去。尉遲迥也正是利用了天元帝這一心態,才成功獲得了相州總管一職。
如若老尉遲稍微急功近利一點,奏請去巴蜀出任益州總管,那麼天元帝再愚昧也能立即嗅出其中不純的動機。畢竟巴蜀之地是尉遲迥當年建功立業的所在,尤其是在他克蜀後任大都督、益潼等十八州諸軍事、益州刺史期間,賞罰分明、恩威並施、文治武功,將巴蜀以及西南偏遠蠻夷之地都經略得日益太平富足,深得民心的同時,門下故吏和傾心歸附的當地蕭梁舊臣更是廣布西南地區。尉遲迥若再次回川出任最高長官,比之以龍歸大海也毫不誇張。當年他因母親長大公主年高多病蒙恩獲準返京任職時,巴蜀百姓為了表達對他的景仰和愛戴,自發豎立了許多功德碑,頌揚他的豐功偉績。由此可見一斑,他在巴蜀之地擁有怎樣的感召力。去相州,是為君上解憂,而還益州則涉嫌心懷異望了。
其實天元帝何嚐能夠洞悉,尉遲迥請旨相州總管不僅看上去冠冕堂皇深體聖心,內裏的可怕性比之回川任職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相州,既可與侄兒尉遲勤聯手舉事,也可趙王、代王中擇一擁立,實在近便,同時遠在西南的門生故吏則仍會聽其號召遙相呼應。一旦天下有變,老頭子其實是已事先將更多勝券握在了手心,僅從地處中原的相州對長安的威脅性來說,益州與之相比就不可同日而語。
在尉遲迥與小皇後馬車上的一番對話之後,他對小皇帝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勘破自己的深遠用心大感震驚,同時,小皇帝也就正式進入了他設想的各種未來格局之中,且後來居上成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選擇。隻是今年才八歲的小皇帝真的能當大任成大事嗎?攔路密語的一番做作又會不會是他們父子聯手的試探呢?尉遲迥還需深思熟慮繼續觀察相機行事,他就這樣帶著更為沉重的心事東去了。
小皇後司馬令姬乘著馬車返城,不自禁地為自己剛才的表現而得意。她是微服出宮玩耍時看到了大隊車馬出城的,探問之下才知道是尉遲迥離京就職。頭天晚上才聽小皇帝宇文衍說過,沒想到尉遲迥竟那麼快就啟程。基於宇文衍對尉遲迥請旨出任相州總管一事的分析,她臨時決定前去試探一番,試試將這位舉足輕重的人物拉進自己的團夥之中的可能性。她覺得自己出麵比小皇帝出麵更為合適,何況也機不可失,那老頭兒畢竟已急急踏上了離京之路。
一番對話下來,司馬令姬深感滿意,也就十分得意。將近城邊時就不顧駕車內侍的勸阻,騎上了自己的小紅馬,非要縱馬馳騁才能揮灑興奮之情。還未成年的汗血寶馬也絕非尋常馬匹可以比肩的,禦馬雖強,卻拉著馬車,很快就被遠遠甩開了。
長安城高大的城牆之外也十分熱鬧,自發形成的集市熙熙攘攘,店鋪房舍鱗次櫛比,在昭示著天下第一大都會都裝不下的繁榮。在自由市場的一角,一株亭亭如蓋的大槐樹底下,挨挨擠擠圍了一大堆人,他們正興致勃勃地在看鬥雞,其中也不乏押寶賭博之人。
在人群的中間是一塊用竹籬笆圍成的直徑丈許的圓形空地,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正在場中介紹了即將下場廝打的兩隻雞。其中左首邊的鬥雞主人是一身著華服的老者,乃京郊一帶小有名氣的廖雞王,他的鬥雞勝率很高,在下注賭徒中頗多擁躉。此次他帶來的鬥雞是一隻名為“朱雀將軍”的紅雞,正被他的仆人高舉示眾。此雞頭小呈菱形,冠細而正直,喙尖且粗壯,頸背的羽毛紅亮,尾羽黑亮如緞,一雙長長的腿垂下來直至那仆人的鼻尖,大大的雞爪戟張著,直如十字鉤鐮槍。再看右首邊,鬥雞的主人卻是一個看上去隻有十四五歲的少年,相貌堂堂但眼神陰鷙,服飾亦不華麗,竟無人知道他的身份。隻見他仆人舉起的那隻是一隻青雞,全身羽毛純青油黑,黑羽閃著墨綠色的光澤,背部羽毛的內絨卻又雪白,尾部更有幾根黑白相間的長鐮羽煞是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