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之中(1 / 3)

1

“還有十天啊?真是讓人等得心焦啊。”

看到織田正埋頭寫報告,主任古川巡查部長一邊往杯裏衝茶,一邊說道。織田抬起頭來,皺著眉搖了搖頭。

“您就別開玩笑了。現在我整天不是和婚慶公司、主持人商議,就是忙著準備搬家,都已經是焦頭爛額了。與其說是等得心焦,倒不如說是巴不得能早點結束呢。”

“嘴上這麼說,估計你的心裏其實早就樂開花了吧?”

“您就饒了我吧。不光這些,我現在還得動手準備旅行的事呢。”

“新婚旅行啊?真是讓人羨慕呢。”

古川一邊噝噝地啜著杯裏的茶,一邊指了指貼在織田書桌上的卡式月曆。“記得你之前說過。你們是要到夏威夷去旅行十天的吧?最近的警察,也變得有時間休息了啊。”

“我不就是把七天的婚假和三天的帶薪公休給攢到一起嘛。”

“嗯。不過你最好還是做好心理準備,估計這也是你最後一次休這麼長的假了。”

古川一臉壞笑地說道。織田咂了咂舌。

“人家小學生都開始每周雙休了,我們這些當警察的卻還整天在這裏埋頭苦幹。還是該讓我們多休息休息才行啊。”

“想休息,還得問問那些事故和案件能不能少發生點兒啊。”

古川的話音剛落,在身旁收聽無線電的山下交通科員便對他說道。

“主任,發生事故了。”

古川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織田也跟著站起了身來。

“地點呢?”

古川問道。方才山下收聽的,是縣警本部發送給外勤指令室的無線電。

“E町的交叉口。乘用車與摩托車相撞。”

“好。”

織田也和古川一起,開始著手準備了起來。桌上的電話響起,是外勤指令室下達的出動命令。古川一邊接聽,一邊簡要地記錄了一下。

“看到沒,我說的沒錯吧?織田。”

剛一坐進巡邏車,古川便開口問道。

“要是日本當真變得富饒起來了的話,那麼首當其衝的,就是該讓我們休息休息。然而那些個案件啦事故什麼的,卻從來不見減少。”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啊。”

“說得沒錯。”

織田開亮了紅燈,開動了巡邏車。看看時間,已經是深夜一點半了。織田心想,都這麼晚了還有事故發生,看來這回可真的是最後一次休長假了啊。

事故現場是一處沒有紅綠燈的交叉口。道路雙向單車道,時速限製四十公裏。路的兩旁有許多加油站和矮小的樓房,即便在白天,交通量也不算特別大。

織田二人到達時,事故車輛已經被轉移到了附近的加油站的空地上。乘用車是輛白色的國產車。摩托車雖然感覺似乎也是國產的,但是卻無法立刻判別出真車種來。隻知道應該是輛不到五OCC的所謂原付車(譯注:原付車,意為摩托車或電動車中排量較小,除了發動機和蓄電池驅動外,還可通過車身上自帶的自行車腳踏板,以人力進行驅動。)

救護人員已經離去,現場就隻剩下兩名外勤警官。騎乘摩托的年輕人已經被送往了醫院。

“我們從傷者身上找到的租碟店會員證上查知了電話號碼,目前已經聯係過傷者的家人,並把醫院的地點告訴了對方。”

一名中年外勤警官對兩人說明道。

“辛苦了。傷者的傷勢是否嚴重?”

古川問道。

“傷者的頭部似乎受到了撞擊,當時躺在路上一動不動。醫護人員趕來之後,也說是無法立刻給出明確的診斷。”

“頭部啊?傷者之前騎車時沒有戴頭盔的嗎?”

“對,似乎是沒戴。”

在一旁聽著兩人交談的織田,不由得咬緊了嘴唇。雖然現在已經明文規定了騎乘原付車時須佩戴頭盔,但依舊有不少年輕人不遵守規定。

“這下可麻煩了啊。本來我還看現場沒有留下血跡,放下心來了呢。”

古川望著路麵說道。

“對,似乎的確沒受什麼外傷。”

“有目擊者嗎?”

“沒找到。畢竟事故發生的時間太晚了。”

“說得也是。”

眾人遵從著古川的調派,著手展開了現場檢證。事故發生的地點是在路上的停車線附近。當時,行駛到該處附近的摩托剛準備停車,乘用車便從左邊的角上衝了過去。

“這到底是怎麼搞的?”

古種睜圓了雙眼。

“去問問肇事者本人就明白了。”

織田走到肇事車旁,司機就坐在車裏。隻見對方雙手抱頭,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聽到織田輕敲車窗的聲音,司機緩緩地抬起了頭。看樣子司機約莫三十五六,臉型尖瘦,給人一種精悍的感覺。

“我們有話要問您。”

男子打開車門下了車。右腳一瘸一拐的。

“您也受傷了?”

聽到織田的詢問,男子答道。

“沒什麼大礙。請不要在意。”

這時,織田注意了一下對方說話時發散出來的氣味。他懷疑對方可能是酒後駕車。然而就織田的感覺而言,似乎並沒有聞到酒精的氣味。

男子自稱名叫中野文貴。織田記得自己以前似乎在哪兒聽過這名字。詢問任職地點時,男子稍稍猶豫了一下,之後便告訴織田自己是當地一家還算頗有名氣的叫做東西化學公司的員工。

據中野說,當時他正準備從交叉口往右拐,由於紅綠燈正要由綠變黃,所以心裏便有些著急。估計是是因為加速太猛的緣故,車子一下子就開始打起了滑。中野心裏一慌,本想重新調整車體,結果卻沒能及時反撥方向盤,於是便衝進了反方向的車道裏——

這樣的事,倒也並非絕無可能。織田心想。

然而在一旁調查路麵的古川卻疑惑地歪起了頭。

“這可就有點奇怪了啊。”

“怎麼?”

“你看這劃痕。光從表麵上來看,似乎也不是太深啊。”

“的確,這麼說也是啊。”

親眼確認過劃痕之後,織田扭頭對中野說道。

“當時您的時速大概是多少呢?”

“記得我當時稍稍有點超速……估計是五十公裏左右吧。”

“但在轉彎之前,你應該也減了些速的吧?”

古川從一旁插嘴道。中野毫無自信地搖了搖頭。

“我也記不太清了。畢竟當時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

“哈?”

古川摳了摳自己的麵頰,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道,“感覺轉彎的時候,速度應該也不是很快啊?”

“都這麼晚了,您還要上哪兒去呢?難道是因為有什麼急事?”

織田問道。中野無精打采地垂下頭,口齒不清地說道。

“當時我去拜訪了一位朋友,在回家的路上。倒也沒什麼特別緊急的事……”

拍過照片,委托了JAF來把事故車輛拖走之後,織田他們把中野帶回了署裏。盡管後來又對他再次詢問了一遍事情的經過,他的供述和之前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準確而言,應該說是他一口咬定說記不太清了。雖然肇事者一般都會說些有利於自己的話,但中野甚至就連這方麵的話都極少說,隻強調說是當時的確亮的是綠燈。

由於中野沒有家人住在周圍,所以隻好聯係了他公司的上司。織田等人詢問結束之後,他的上司也來到了警署。

“中野,你沒事吧?”

隻見一名身材高大,膚色黝黑的男子走進了交通科的房間。這男子看起來似乎要比中野稍稍年長幾歲。

“給您添麻煩了。我叫做高倉。”

男子朝著織田二人鄭重地低下頭,遞上了名片。看到那張名片,織田怔了一怔,同時古川也“哦”了一聲。因為在“東西化學株式會社業務部勞務科”的單位旁,還寫有著“田徑部領隊”的頭銜。

“啊,您是那位跑馬拉鬆的高倉先生?”

古川手裏拿著名片,大張著嘴點了點頭。織田此時也回想起來,眼前這位名叫高倉的人,是一位十年前表現出色的馬拉鬆選手,記得他似乎還參加過奧運會。

“對了,中野先生……您就是那位中野文貴先生吧?”

織田拍了下手,“記得您以前似乎還曾經參加過一萬米和馬拉鬆之類的吧?您當時似乎還在XX食品裏任職……”

讓織田這麼一說,中野與其說是害臊,倒不如說是一臉羞愧地低下了頭。如果換了是在別的地方,或許他還會為此感到驕傲和自豪。

“現在他在我們隊裏當教練。”

高倉說道。

“嗯,這可真是令人驚訝呢。幹了這麼多年,我還是頭一次和名人打交道呢。”

古川不禁笑了起來,但他卻立刻又板起了臉來,那意思像是在說。“別以為這樣子我就會特別開恩”似的。“抱歉,這麼晚了還把您給叫來。我們先來給您說一下事情的大致經過吧。請到這邊來。”

幾人在待客用的桌旁坐下,織田和古川把事情的大致經過簡單地給高倉講述了一遍。得知這起事故很明顯錯在中野之後,高倉的目光之中也不禁開始出現了一絲陰霾。

“是這樣啊?其實,今晚是我派他去找一位大學裏的老師的。因為對方是位研究運動生理學的老師,所以我們想讓對方就訓練的事提些建議。由於對方總是很忙,白天實在是擠不出時間來,所以就隻得在夜裏派人過去請教了。沒想到,深夜開車卻如此危險。”

高倉就像是在說事故的間接原因是自己一樣,耷拉下了肩膀,而中野則縮成一團,坐在一旁聽著幾人交談。

謹慎起見,織田向中野本人詢問了大學和教授的名字。但中野似乎有些在乎高倉的看法,遲遲不肯回答。

“中野君是在擔心,他這樣做是否會給對方造成麻煩。”

高倉包庇著中野地說道,織田趕忙擺了擺手。

“絕對不會的。這一點我可以擔保。”

“是嗎?那就由我來代替他回答好了。大學是——”

高倉所說的,是一所當地的國立大學。而之前中野去見的那位助理教授,似乎是姓丸山。

中野在一旁一臉擔心地望著高倉回答。高倉輕輕點了點頭,那意思似乎是在告訴他“沒事”。

“我們主要就是問問情況,這也是在例行公事。”

古川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說道。

“對方的傷勢如何?”

高倉略顯害怕地問道。古川搖了搖頭。

“目前還沒有任何消息。過會兒我們也打算到醫院去看看情況呢。”

“那麼我們是不是也需要一起去看看呢?”

“今晚時間已經不早了,還是算了吧。如果有什麼事,我們會聯係你們的。”

“那就有勞兩位了。”

高倉雖然低下了頭,但從他僵硬的表情來看,大概他心裏已經明白了那句“如果有什麼事”的言下之意。

2

高倉帶著中野回去之後,織田他們便立刻出發前往了醫院。那是一座距離事故現場十分鍾車程的市民醫院。

傷者名叫荻原昭一。從駕照上來看,現年十九歲。除此之外就再沒其它身份證之類的物品了,因而也無法判斷此人是否還是名學生。

剛到醫院,古川便說要去看盾傷者的情況,直接去了治療室。織田獨自一人走進等候室,隻見屋裏坐著一對夫婦,看樣子應該是荻原的父母。夫婦倆都身材不高,已屆中年,兩人相互依偎著坐在等候室裏,感覺就像是對裝飾用的人偶。織田摘下帽子,和兩人打了個招呼。

“巡警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錯不在昭一的吧?”

昭一的母親兩眼通紅,她站起身來,走到織田的麵前。

“喂,別這樣。”聽到丈夫的喝斥,她再次坐回了椅子上。

“雖說目前還得向令公子打聽詢問一下,但就對方所說的來看,責任並不在令公子。對方已經擔率地承認了自己的失誤。”

聽織田這樣一說,兩人的臉上露出了稍稍放心的神色。他們心裏肯定是在擔心損壞賠償的事。但沒過多久,兩人的神情便再次變得嚴峻了起來。

“對方現在人在哪兒呢?把我們家兒子給撞了,可不能就跟白撞了似的啊?”

昭一的父親惡狠狠地說道。織田告訴他,因為對方目前的情緒也不大穩定,所以今晚就讓其先回去了。昭一的父親嘴裏嘟嘟噥噥地念叨了一陣,之後便不再說話了。

“傷者的情況如何?”

聽到織田的詢問,昭一的母親一臉擔憂地偏著頭說道。

“似乎情況不妙。被抬到這裏來之後,一直都沒有恢複意識……”

“畢竟撞到的是腦袋啊。估計傷得不輕啊。可惡,要是那家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可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昭一的父親一臉焦躁地抖起了腿來。他的這股怒火,自然是衝著肇事者發的。

“令公子當時也沒戴頭盔。如果他戴了頭盔的話,估計事情也就不至於如此了。”

織田這話的意思,是在暗示說事故本身姑且不論,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傷者自己也有些自作自受的成份。他的這一招可說是立竿見影,昭一的父親立刻便咂起了舌。

“頭盔啊……果然如此啊。那家夥總是這樣,都怪你沒教育好。”

“那孩子從來都不肯聽我的話。你要是能說他兩句就好了……”

“我很忙的啊——巡警先生,如果沒戴頭盔的話,是不是會對我們這邊很不利啊?”

“由於令公子違反了佩戴頭盔的規定,所以在這一點上將會受到處罰。不過從事故發生的原因上來講,卻與這件事並無任何關聯。”

“是嗎?那就好。”

昭一的父親舒了口氣。

“隻不過,這件事可能會影響到肇事者一方將承擔多少醫療費的問題。雖說估計對方會用保險金來償還,但如果讓保險公司知道了令公子當時沒有佩戴頭盔的話,估計保險公司也不會坐視不管的。”

“那麼他們會削減到賠償多少呢?”

“這個嘛,或許會削減到隻賠一半吧。”

“一半啊……”

昭一的父親搖了搖頭。

“老公,你就別在乎錢了。現在那孩子要能得救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昭一的母親高聲說完後,治療室裏突然躁動起來。護士們不停地進進出出。

“喂,怎麼回事?不會是昭一出什麼事了吧?”

“怎麼會這樣……”

就在夫婦二人一臉不安地站起身來的時候,一名戴眼鏡的醫生走到了兩人的麵前。

“荻原先生,借一步說話。”

醫生用下巴招呼了夫婦倆一下。幾人的身影剛在走廊上消失,古川便回到了織田身旁,皺著眉衝他搖了搖頭。

“人不行了。”

“哎……?”

織田的話音還未落,走廊上便傳來了荻原母親那撕心裂肺的哭叫聲。

3

第二天早晨,織田二人再次回到事故現場,確認是否還有遺漏的線索。盡管沒什麼新的發現,但古川卻又一臉不解地說道。

“令人費解啊。這劃痕實在是太淺了。如果是在速度很快時突然撥動方向盤的話,劃痕應該還更明顯些才對啊?”

“而且其後的行動也讓人覺得很奇怪呢。就算當時他沒撥好方向盤,也不至於會衝動反方向的車道裏去的啊?”

“沒錯。沒轉過彎來,撞到對麵的角落的話,我倒還能理解。”

“難道是酒後駕車?結果卻為了隱瞞事實而撒謊?”

這種事倒也時常會有發生。

“就我看來,當時肇事者體內的酒精應該沒過量。”

“我也這麼覺得,那麼會不會隻是單純的疲勞駕駛啊?”

“如果是疲勞駕駛,那他應該就會說實話的。不管是方向盤操控失誤還是疲勞駕駛,兩者從責任上來講都沒有什麼太大分別的。而且當時如果他開車打盹了的話,那麼照理說應該是不會拐彎的才對。”

“這麼說來,還是酒後駕車的可能性最大啊。希望能去見見那位大學助理教授呢。如此一來的話,中野是否喝過酒這一點也就一清二楚了。”

“這倒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作業完成,兩人坐回了車裏。之所以二人的臉色都很難看,無非是因為荻原昭一最後還是沒能保住性命。據醫生說,其死因是顱內出血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