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陽光穿透帳篷頂上的縫隙照在穀雨身上的時候,她帶著對自己是否還活著的強烈懷疑醒了過來。渾身每一寸地方都在痛,昨夜發生的事情像噩夢一般一一浮現,讓她覺得這個世界既肮髒又叫人惡心。
衣服居然疊得好好地放在枕邊,還有一些肉幹、糜子餅和清水,一定是那金賊留下來的。穀雨憤怒地抓起那些食物用力丟出去,忽然她的視線捕捉到地下的一件東西,那是昨夜自己拿來當作凶器使用的斷箭,雖然又被韓石折成兩段,不過箭簇依舊完好。
她踉蹌地爬起身來,胡亂套上了衣服,奔過去摸起那支箭簇,顫抖著手對準了自己的咽喉。鋒利而冰冷的箭尖觸著她的肌膚,一瞬間擺脫這一切苦難的誘惑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懼,她顫抖著手把箭簇用力壓了下去,一縷鮮血立刻順著脖頸流了下來。
“癡兒!”耳畔驀然間響起父親的聲音,穀雨渾身一顫,又驚又喜地叫道:“爹?阿爹?”
帳篷裏空空的並無半個人影,她發瘋般地叫了幾聲,終於失望,低下了頭喃喃自語:“阿爹,你也覺得女兒沒用,不光不能給你報仇,還賠上了自己的清白進去,所以不屑來見女兒了嗎?不,不要緊,女兒很快就來陪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繼續侍奉您……”
她再次把箭簇貼近咽喉,這一次卻刺不下去。自小而大與父親相處的一幕一幕走馬燈一般在腦海裏放過,從上京府邸中無憂無慮的生活,到跟隨皇帝四處流亡的艱辛日子,以及那天在謨葛營地之中兩人換著謨葛族打扮,躲在帳篷中望天祈禱白衣觀音保佑他們逃過這一劫,還有後來一個女真兵殺了進來,阿爹為了保護自己,和幾個家仆一起跳出去拚命,那種血濺當場的慘況穀雨一輩子也忘不掉。
“阿爹……”穀雨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呆呆地看著手裏那支還沾著自己血跡的箭簇:“女兒現在還不能死,等女兒報了這大仇……等女兒讓那狗賊用命來償還女兒的清白,女兒就……”她把箭簇一丟,突然伏在鋪上哭了起來。從昨夜起她就一直不曾流過一滴眼淚,這一暴發起來當真非同小可,起初隻是無聲地默默流淚,後來逐漸開始抽噎,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一場山洪一樣的大哭。
一個影子從頭頂投射下來,靜默地俯視著她。俄而一隻大手伸了過來,輕輕扳起她的肩頭。穀雨像被火鉗燙了一樣驀然一縮,驚懼地抬起頭來,看到的卻是韓石的那張臉。他是來殺死自己的嗎?穀雨現在倒巴不得死在他的手裏。
韓石一句話也不說地凝視著她,兩人就這麼泥雕木塑一般保持著那個姿勢對望了許久,穀雨絕望地閉起眼睛等待著死亡那一刻的來臨,眼淚卻仍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等了好一會兒,並沒有抽刀的聲音,穀雨耳中所聽到的隻是自己斷續的抽咽聲和韓石一快一慢的呼吸聲,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兩人,外麵那些總是嘶鳴個不停的戰馬似乎也一下子全不見了。
韓石忽然蹲了下來,抬手擦去掛在她頰邊的一顆淚珠。穀雨本能地往後一退,倏然睜開眼來,恐懼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