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無數次問過自己同一個問題:他是宋人嗎?每一次他都沒有辦法回答,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跟那個北宋扯上關係。他當然也不是女真人,更加不可能是契丹人西夏人。他總覺得這種情形簡直是太荒唐離奇了,一個連國籍都搞不清楚的人,在這兒跟一群女真兵一起並肩作戰,幫著他們開疆拓土,可是心裏卻老想著總有一天要用從女真人這兒獲得的力量反過頭來對抗他們。
時候已經很晚了,外麵傳來草原上野鳥的淒聲鳴叫,引得戰馬也是群起嘶鳴。韓石把所有兵器都收好了,這才默默走到另一張床鋪上,躺下來枕刀而眠。嘴上雖說是滿不在乎,不過他可不想睡夢中不明不白的就給穀雨一刀殺了。等回到奉聖州,想辦法找個契丹人收留她吧。做丫環也好,做養女也好,總算是有一個家啊。韓石一麵想,一麵進入了夢鄉。
穀雨悄然睜開眼來,從眼皮的縫隙中望著韓石熟睡的身影。剛才這個女真人粗糙的手掌拂過她臉頰的感覺,讓裝睡的穀雨渾身一陣緊繃,差點沒叫出聲來。不過她還是忍住了,閉住眼睛傾聽著韓石濁重的歎息聲變成了一起一伏的呼嚕聲,這才慢慢地偷眼瞧了過去。那個女真人把弓和箭都藏起來了,惟一的一把長刀也壓在他的頭底下,要拔出來的話非得把他給吵醒不可。穀雨有點失望,長長地出了口氣,暗暗對自己說道:“女真狗賊現在戒心太重,不好動手,一下子殺不死他,以後就再沒機會了。從明兒個開始,就暫且忍耐著聽他吩咐,等他不防備的時候再一刀殺了也不遲。”
此後一路到奉聖州,再也沒出什麼亂子。韓石每天白天送穀雨回俘虜營去與她同族的人呆在一起,夜間便讓她與自己同帳而眠,卻始終連話也不肯跟她多說一句。穀雨好幾次想要覷空子偷兵器來對韓石下手,無奈他在軍中養成的習慣,睡覺極淺,這邊稍微有點動靜,他那邊就敏感地睜開眼來察看,幾個夜晚過去,穀雨硬是連一個機會也沒找到,反而弄得自己夜裏睡眠不足,白天眼圈發青,嗬欠連天。她怕韓石疑心,隻得暫且放棄了這個打算,轉而努力表現出服帖順從的態度來,不僅不再抗拒韓石給她的食物,甚至還主動跟他搭起了話。
從韓石的隻言片語之中,她知道了他並不是女真人而是一個渤海人,而且沒有家,沒有父母親人,跟自己一樣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看著韓石說到這些事情時候臉上露出的寂寞表情,穀雨甚至都有點同情他了。不過她很快就把那一絲軟弱的萌芽掐死在剛露頭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麵前的這個男人是她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她餘下來的生命全部都要用來報仇,等到複仇成功以後,她也就可以放心地自我了斷。這麼一想,頓時覺得心裏好受不少。
撒改交割了押運的俘虜和輜重,下令麾下兵士輪流給假歇息一日。韓石請了休假,顧不得別的事情,先要想辦法在城裏找一個契丹遺民肯收留穀雨的,安排她的下落。穀雨跟著韓石出了軍營,聽說他的用意,不禁著起急來:自己還沒找到機會取他性命,萬一就這麼離開了再也見不著他,豈不是今生今世再也複仇無望了?可是要她開口對韓石說出“想要跟著他”這種話來,卻是比什麼都難,穀雨一時張開了口作聲不得,心中焦躁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