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他說著,鬆開了手。
聽腳步聲是離開了。
連他也放棄自己了吧。
橙橙想著,隨即軟軟地倒在了床上,頹廢地把腦袋垂得低低的。
而幾分鍾後,熟悉的腳步聲又重新響起,接著是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的聲音。
“我們以後就隻吃方便麵好了。”他說著,把橙橙從地上拉起來,把一條絲巾塞進她的手裏。
橙橙疑惑地抬起頭來,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我想明白了。”他說著把頭向前伸去,用她的手把紗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我不管何斌的外公說的心的失明到底是什麼意思。總之,在你找到家之前,讓我們一起迷路吧。”他一字一句地說。
蒙上眼睛,一起迷路吧。
“現在,我們一樣了。”
橙橙幹澀了兩天的眼睛忽然濕潤了,再沒什麼能夠阻擋自己的淚水,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指尖輕輕地滑過那絲巾。
那是一雙星星一樣的眼睛,還是那個清晰的輪廓,可是卻為了她而被蒙在黑暗之中了。
“你為什麼……”她幾乎沒有勇氣再去繼續自己的問題。
“不為什麼,我之前說過,要做你的眼睛,為你看見,現在同樣也可以為你看不見。”韓絮箏淡淡地說著,把橙橙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輕輕地握著她的指尖,傳遞力量給她。“你記住,絲巾是你自己蒙上去的,我就決不會讓它掉下來,隻有等你複明了之後再親手幫我摘下它。”
“箏……”橙橙已經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隻有無聲的淚在臉上迅速漫溢。
真正的傻瓜,是你啊。
那麼傻的決定,大概隻有你能做的出來了吧。
傻瓜……韓絮箏是大傻瓜……
“喂,快看啊,那男孩女孩。”
“哪裏?”
“就是馬路對麵啦,你看他們,女孩是盲人耶!”
“那個男生是怎麼回事,竟然用布蒙著眼睛?”
“好漂亮的一對孩子,可惜……”
……
很多事情,橙橙不明白。
比如韓絮箏突然的決定,比如現在兩個看不見的人相互攙扶著在大庭廣眾之下慢慢地行走。
其實最令人驚異的並不是盲女孩,而是眼睛上蒙著黑絲巾的韓絮箏。
這年頭,竟然有人故意蒙上自己的眼睛,而且還帶著一個盲女孩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散步!
這樣的事情大概隻有韓絮箏能做得出來了吧。
可是此時此刻牽著他的手,卻讓人感到無比的安心,仿佛不管走到哪裏,都有一個堅定無比的依靠。
是的,什麼都看不見的話,也就不必擔心那些向他們投來的驚異目光,她完全可以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地在黑暗裏緩緩前行,因為現在他們一樣了。
兩個人的步伐是一致的。
誰在耳邊說話。橙橙聽不見。
她隻聽見兩個人同時邁出的腳步聲,堅定且清晰。
那一天,他們破天荒地衝到海邊去放風箏。
海風依舊輕輕地吹著,宛如十年前那般輕逸柔和。
十年前那個放風箏的小男孩,現在已經長成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生,帥氣得不得了。
他們光著腳在沙灘上奔跑,風箏在大風裏高高飄起,影子飛舞在湛藍的天空裏,宛如當年那個如詩如畫的夢。
“飛起來了,真的飛起來了!”橙橙快樂地高呼著,雖然她什麼都看不見。
“集中注意力,現在應該跑得更快點。”韓絮箏氣喘籲籲地說。
好想留住這一刻。
時光穿過寂寞的流沙,化作陽光撒在每個人的臉上。
女孩追逐著男孩的腳步,一次次地摔倒,然後再一次次從沙地裏站起來,重新向前跑去。
韓絮箏的手牽著她,她的手裏牽著風箏。
橙橙恍惚間覺得自己的兩隻手都牽著風箏。
她幾乎忘了自己是看不見的。
那一刻她隻想像風箏一樣飛起,哪怕是做它小小的附屬品也好,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高高地飛向遠方,哪裏都好。
好想再看見他當年的笑。一眼就好。
眼淚飄逝在風裏,無法抑止。
“……箏,如果以後我能看見了,我們還來這裏放風箏,好不好?”
“當然可以。天天來,來到你不想再來為止。”
“十孔口琴兩支,謝謝。”
“為什麼要買口琴?”橙橙莫名奇妙地問。
從樂器店回來的路上已經是傍晚了,大街上的行人格外地少,空曠的馬路上隻能聽到兩個人默契的腳步聲。
“你不想試著吹吹看嗎?”眼睛蒙著的韓絮箏輕輕一笑。
“可是我不會……”橙橙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韓絮箏打斷了。
“我可以教你。”他說。
沒有了Lilina後,橙橙就再也沒有聽過他吹口琴了。
而此刻悠揚唯美的琴音在空蕩蕩的客廳裏悠然響起的時候,她幾乎忘了曾經他們都是受過傷的孤單的孩子。
黃昏的陽光如暖霧般照在韓絮箏的臉上,將他和口琴染成了溫暖的橙色。那輕輕的,婉轉的曲調,宛若失去伴侶的鳥兒一般的憂傷——橙橙幾乎在聽到它開始的那一刻,就相信自己一生都無法再忘懷。
“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她輕輕地問。
“叫做《睡蓮》。”韓絮箏回答說。
“睡蓮……睡蓮……”橙橙喃喃地重複著這個美麗的名字,仿佛置身夢中。
她把口琴放在嘴邊吹了吹,卻隻能吹出斷續的幾個難聽的音符。
為什麼近乎於完美的東西都是箏帶給她的呢?比如這首叫做《睡蓮》的曲子,比如那幅叫做“風箏天使”的水粉畫。
“這首曲子……教給我吹,好不好?”她用近乎央求地口氣對他說。
“當然,隻要你喜歡。”
韓絮箏的回答很簡短。他站起身來,摸索到茶杯,給橙橙倒了一杯茶。
“在此之前,我們先要解決吃飯的問題。”
不管何時,他的聲音總是讓橙橙覺得暖和。
“你不是說……以後都隻吃泡麵嗎?”橙橙疑惑地抬起頭來。
“咚!”
韓絮箏本想在橙橙的腦袋上敲上一記,結果卻敲在了牆上,痛得皺起了眉頭,“傻瓜,怎麼可能天天吃泡麵。你不是說總吃泡麵內髒會附上一層麵杯上的蠟嗎?”
事實上他們早上確實吃的就是泡麵。
“可是……你我都這個樣子……怎麼做飯?”橙橙更加不解。
“我們可以到外麵去吃啊,反正不能是泡麵。”韓絮箏沒好氣地說著,拿起自己的外套和橙橙的拐杖,摸到橙橙的手,然後把她從沙發上拉了起來。
天已經黑了下來,小吃一條街的夜市依舊熱鬧,兩個盲人的出現對於人們的食欲沒有絲毫的影響。
“我記得這裏有家煎餅做得很好吃。”韓絮箏說,“向東走20步,然後拐彎。”
兩個人步伐一致地走到了那裏。
“雞蛋煎餅兩個。”韓絮箏把準備好的錢遞到前麵去。
橙橙不由一驚,煎餅攤真的是這裏嗎?如果認錯了,不是很丟人嗎?
“好的,請稍等。”結果是對麵很肯定地傳出一個聲音。
四周依然是一片漆黑。
在認路方麵,盲人比普通人要花十倍以上的心思和力氣。而韓絮箏的心細令橙橙驚詫。
他就算蒙著眼睛,也依然可以帶自己平安找到家,到沙灘上去放風箏,教自己吹口琴,包括數著步數來夜市買小吃,和正常人簡直沒什麼兩樣。
難道……他是在向自己說明什麼嗎?
就算看不見了,依然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去做喜歡的事情,和大家一樣地走路,隻是某些方麵需要多用些腦筋和更多的時間罷了。
這些,都是他想要告訴自己的嗎?
這個想法讓橙橙震驚了很久,直到韓絮箏把熱騰騰的煎餅親手遞在她的手裏。
“愣著幹嗎,快吃。”
橙橙的身體輕顫了一下,忙接過來,兩人捧著煎餅走在回家的路上。
“箏……”走到一半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謝謝你……我明白你的用意了……”橙橙輕聲說,“你是想告訴我其實看見和看不見都沒有什麼關係,隻要用心並且努力都可以做到,對不對?”
韓絮箏看著她的方向,沉默著,但他的心為她的醒悟而激動的翻騰。
“我現在明白了,所以,不需要再蒙上你的眼睛了,以後的路,我自己可以走好……”橙橙堅定自信地說著,空蒙的眼睛在夜的霓虹下被塗抹上一層夢幻般的色彩。
“你隻說對了一半。”韓絮箏站在那裏沒有動。
“你不會全懂的。”他搖頭,淡淡地吐出幾個字,說完又繼續拉著她的手,向前走去。
黑暗中兩隻手彼此握得緊緊的。
從一樓上到12樓。原來乘電梯隻需要幾分鍾的時間,為了幫助橙橙知道安全通道怎麼走,現在兩個人需要走樓梯將近二十分鍾。
在這二十分鍾裏,她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同樣看不見的他在每邁上一個台階時對她的攙扶和保護。每一個台階,他都要自己先伸腳試一試,然後再緩緩拉著她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