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最是無情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淮城老了。
其實好像並沒有,淮城現如今好像是更繁華了。夜裏喧鬧不止,四處都紅燈綠酒。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比少年時更偏執地認為,淮城老了。所有的繁華都掩飾不了她從內裏透出來的蒼涼,就好像一個滿麵紅妝的白發老嫗,再多的鉛粉也填不滿麵上的溝壑。
我回到淮城這些天,沒有遇見蘇欽,也沒有遇見少年時代熟識的任何人。好像那些讓人念念不忘的少年時代都隻是夢一場而已。
從未如此熱烈地盼望過,走在寬闊的舊日大街上能夠有人驚喜地叫住我,然後拉著我急切高興地攀談以前。
從未如此熱烈盼望過。
路過一中的時候,我不知道該不該走進去。守門的大爺不知道是換的第幾批了,我一個也不認識,所以隻能站在一中校門外的梧桐樹下。
淮城的夏天依舊如很多年以前,蟬鳴乍響,從四麵驚起,聲勢浩大。太陽從樹葉的間隙中兜頭灑下,一塊一塊不規則的金色光斑落在皮膚上,形成的溫度好像要將人燒出一個冒著輕煙的洞來,分外灼人,稍微聳聳鼻子似乎都能聞到油脂燃燒殆盡後的焦味。
下課鈴聲響起後不久就陸陸續續有暑假補課的學生從教學樓裏出來。沒有人潮擁擠,也沒有嬉笑喧嘩,每個人臉上都是沉靜的,帶著死灰般的認命。
好像以前的我。
好像以前的我們。
我和蘇欽是在高二的時候成為同學的。那是2006年的夏天,距離如今已經九年了。恍恍惚惚,九年。我總是容易陷入回憶中去,並且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06年的淮城盛夏與如今一般無二,依舊是乍起的慌張蟬鳴,好像是從遠方襲來的一般,浩浩蕩蕩地漂浮在熾熱的淮城上空之中,依舊是灼人的陽光,空氣裏好像混滿了油膩而腥臭的汗液,讓人止不住皺眉,四周中隱約藏匿著的,是青春期的少年們隱秘的,羞於開口的熟知的躁動,浮動在整個城市中的,都是這樣的青春。
而唯一有不同的,大概是九年前,我和蘇欽還一起坐在悶熱的教室裏,同了四五十人一起在開了五檔的電扇下埋著頭做著惱人的試卷。而如今,人世紛遠,我早已經找不到蘇欽,隻能一個人站在學校外靜靜望著。
蘇欽當年在學校是很讓老師頭疼的那種學生。我還記得當年在辦公室的時候,班主任是怎麼說她的,“那個蘇欽啊,看起來乖得像隻兔子似的,結果呢,是隻抽了大煙的兔子。”那時候蘇欽就在辦公室外麵拐角的地方等我,我抱著一大摞作業本從冷氣十足的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那隻會抽大煙的兔子趴在欄杆上無聊的在等我。
我走到她身邊站定時她才回過神來,轉過臉來對我笑,笑容甜美,好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她拿過大半的作業本和我並肩踢踢踏踏地走在寬敞的走廊裏。夜色四起,我們路過燈火通明的實驗班、重點班,向幽深處自己的班級走去,一路上拖拖拉拉細細碎碎地說話,聽著一牆之隔的被老師們當作天之驕子們的同齡人們翻動書頁卷子,“沙沙”做題的聲音,偶爾伴著電杠輕微的“嗡嗡”聲,以及那些飛蟲朝聖般撞向明亮電杠的聲音,那是清脆的,頭骨碎裂不顧一切的破滅聲。
那也是我最好的青春消失殆盡前,留給我的,如骨血一般溫度的掙紮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