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人，看過好多場雪。忘記了是多少年前，少年牽著她的手，說要陪她看生生世世的雪。
如同，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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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場雪。
不記得在這裏，看過多少場雪了。
朝明婉站在梅樹下，看零零落落的雪花落滿梅枝，鋪滿天地。
她沒有挽發，自出生以來就再未剪過的長發順著她身上雪白的狐裘泄下，散開一地，最後埋進雪地裏。素麵朝天，不配珠釵，仿佛這樣就能忘記她已貴為一國之母的事實。
她又想到了以前。
想到寵愛她的爹爹和祖父，和疼愛她的母親和祖母，還有將她捧在手心的幾位哥哥。
還有……最喜歡叫她阿朝的少年。
“皇後娘娘，太子殿下來看你了。”宮人進來稟告。她抬頭看了朝明婉一眼，眼底的憐憫掩飾的並不好。至少朝明婉很輕易就看出來了。
她回過頭，看著那宮人，點了點頭：“知道了。”
她神情無悲無喜，聲音平平淡淡的，分辨不出是什麼心情。
宮人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不過還是沒有說，她也沒機會說了。
“為什麼她不出來迎我?貴妃都知道迎我，待我如親兒，她這個親母怎麼不會！”太子吵鬧的聲音隔著很遠都能聽到，其間還隱隱雜著鞭響。
宮人還想勸朝明婉幾句的，但她沒來得及開口，太子就已經闖了進來。
他身後還跟著幾名宮人，個個都是狼狽不堪的，其中一個臉上還有著鞭痕，顯然是被他給打了。
“滾！都給我滾下去！我要好好和她說會話！”太子說這話時咬牙切齒的，尚還稚嫩的臉上盈滿了怒氣。一邊說話一邊揮動著手裏的金鞭，仿佛這樣才夠解氣。
宮人噤若寒蟬，忙跌撞著跑開了。太子脾氣暴躁，一言不合便揮鞭打人，輕則皮開肉綻，重則十天半月下不了床，當真是可怕極了。在這後宮，除了貴妃娘娘，還沒有人敢和太子對上。
待宮人散去，太子臉上的怒氣一下子便卸下了。
“母後。”他輕聲喚她，目光裏全是柔和與依賴，“怎麼連頭發也不挽?可是那群宮人又怠慢你了？”他走到她身邊，將她冰冷的手握住了。十三歲的少年，比朝明婉已經高了半個頭。
“昭兒。”朝明婉搖了搖頭，對他笑了。
溫柔的笑臉，軟和的語氣，仿佛什麼都沒變，卻讓顧昭一下子紅了眼眶。
他在朝明婉身邊養到五歲。朝明婉溫柔沉靜的性子他最喜歡，每每依偎在她身邊，仿佛就擁有了整個世界。
他比同齡人早慧，三歲能讀書寫字，甚至作詩。他那一手漂亮的柳體就是朝明婉教他的。
他練字，她研磨。他習武，她作陪。不需要宮人照顧，他的一切都是由她經手的。
但他五歲的時候，父皇下旨讓貴妃撫養他。他生氣，掙紮，說死都不要離開母後。但朝明婉隻摸了摸他的臉，對他說：“昭兒乖。”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驚濤駭浪，從她顫抖的手讀懂了她的哀傷。這樣的神情……他見過。
她早知道她的骨肉要離開她的，所以在此之前，傾盡一切對他好，將以前的，現在的，以後的，全部交給他。
一句話，他丟盔棄甲。他抱住她，很久。因為他知道以後可能就抱不到了。
“母後。”他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要記得昭兒。”
被宮人抱走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朝明婉站在殿外，淚光浸滿了她的臉。她目光呆滯，仿佛在守著什麼。似乎隻要她一聲輕喚，和她玩鬧的昭兒就會出現，然後撲進她懷裏，嘻笑著喚一聲母後。
但她等不到了。朝明婉突然失聲痛哭，纖細的身軀在夜風中發抖。
他拚命掙紮，嚎哭著要回去。他要他的母後，他的母後從來不哭的……他不要她難過，不要她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