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隆綢緞莊重新開業,排風精神奕奕地站在店前。有人對她笑意盈盈,有人也對她指指點點。前些日子,她順利被桑家族譜除了名,沈夕從攔下前來問罪的族中長者,她也終於無緣豬籠一遊。前因後果一切了然,沈夕從並沒有怪她,隻是安慰她,一切隻是陰差陽錯。他其實早該明白,這突然闖入鎮上的女子,必然有一段離奇的過去。那一段往事,悠悠長長,卻包含著多少人的故事,多少重淚。
楊家眾人在沈府住了些時日,也漸漸開始習慣江南的生活。太君感慨南北風土人情如此不同,江南人精於買賣,唯獨對政事漠不關心。清淡的菜肴,難懂的吳儂軟語,行人打量陌生人的眼神,太君笑了笑,也許在這離開家鄉很遠的地方,楊家人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他們在縣城近郊置下幾畝薄田,簡陋的房子,簡單的生活,平靜地伴著屋邊的水稻田,那些家國天下的豪言壯語離開這裏實在太遠。
排風依然守著綢緞莊,不辭勞苦地在商號間奔走,隻是嗓音不再似從前般清亮。空閑時,她會去鄉下探望楊家人,拉拉家常,那客氣倒像是剛認識的朋友。總有一些東西在漫漫時間長河裏被漸漸淘盡,卻總有一種情緒被慢慢沉澱。江南四年與京城的十七年,像是兩段無法相連的軌跡,一路往前延展,卻都逃不出他的影子。
一紙調令,沈夕從被派去了山東,官升兩品。離開嘉定時,天下著蒙蒙細雨,他回頭隻是朝小風微微一笑。他的馬車漸漸奔出排風的視線,就像那段遠去的‘雪泥鴻爪’的往事,曾經多少歡笑,多少無忌,他終究踏上了屬於自己的路。永塘鎮的人遺忘了縣太爺與桑小風的過往,還是一樣的綢緞莊,還是一樣的生意興隆,隻是那埋頭整理帳目的女掌櫃,卻慢慢沉寂下來。冬天來臨時,排風收到了沈夕從的來信,他已經婚配,新娘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合上信,她飲下一口熱茶,濃濃的暖意湧上心頭。那個溫潤如玉的偏偏公子,終於尋得了他的幸福。
皓南依舊音信全無,也許他在沒有上弦月的邊疆,也許他又去了冰天雪地的遼國。那些思念能夠到達,或者根本不能到達的地方,留下他東奔西走的腳印。他找到路了嗎?他想通了嗎?他還會回來嗎?排風說不清那些答案,但仍然倔強地等待。花開花落間,小茶樓的說書人說盡了南北故事,排風慶幸沒有一則故事是關於他的。偶爾有北方的商旅經過永塘,排風會悄悄打聽遼國是否有一位身居高位的漢人,她總是高高興興地領到那些人疑惑的神情。她越來越相信,她的皓南終有一日會回來這裏。
桃花飄香又一年,屋外陽光一片燦爛。江南的春天雖然多雨,然而陽光明媚時自有它的一番美麗。排風專心播著算盤,小祥長大了些,坐在一邊安靜地整理著布匹。十七歲的興隆也有了些大人的樣子,他已經能出外替排風收帳了。碧兒還是那樣俏皮,卻開始有了大姑娘的溫婉。綢緞莊的孩子們都在慢慢長大,有了他們自己的心事,也隱約開始理解排風的憂愁。然而憂愁無法分擔,他們隻能陪伴排風一起等待那個謎一般的劉公子。
“小風姐,不好了,不好了--”碧兒上氣不接下氣跑進店裏。
“怎麼半大不小了,還那麼一驚一乍的。”排風笑著搖頭。
“小風姐,真的出事了。外麵…外麵來了一群人,抬著一堆聘禮過來了。”碧兒喘著氣說。
“是哪家公子不嫌棄我這名聲不好,脾氣又差的掌櫃啊?”排風大笑著繼續播弄算盤。自從搶親之後,鮮有人對她的婚事有興趣,更不要說提親。
“我看那隊伍浩浩蕩蕩,看來那人來頭不小。小風姐,想個辦法趕走他們。”碧兒說。
“是啊,他們鬧哄哄在外麵,我們生意都不能做了。誰還不知道我們小風姐是劉公子的…”小祥嘴快,興隆狠狠瞪了他一眼,小祥捂著嘴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