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對麵遠遠的青山嶺上升起,牲口的叫喚聲、村民們一邊嗬斥牲口一邊互相打招呼的聲音、雞鴨鵝的叫聲在原本寧靜的小山村此起彼伏,山村又迎來了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
一棟木屋裏的雕花木床上,李小小正瞪大了眼睛看著頭頂打了補丁的蚊帳發愣,耳中是屋子外麵傳進來的各種聲音。
“大嫂子,今天怎麼你家錦妹子不去放牛?你還親自去放牛啊?”憨實熱情的話從木屋外麵的小院裏響起,這聲音李小小很熟悉,正是自己聽了十多年的媽媽的聲音。她大概正拿著掃把在打掃院子,“唰”的掃地聲有一聲沒一聲地在說話的間隙響起。
“錦妹子去城裏找她同學玩去了,也順便去看看那些同學都考得好不好,過兩個月就要去師範讀書了,又懶得要死不曉得做哪樣家務的,就隨便她玩一陣子算了。你家小妹子也考得好啊!上商專出來可是坐辦公室的人呢!村裏哪個不羨慕?你們以後是要享福的!小妹子沒出去玩?”被叫做大嫂子的婦女是李小小的堂大嬸,大女兒錦妹子考上了包分配工作的師範,大嬸說的話雖然是埋怨孩子偷懶,話裏卻透著十足的喜氣和驕傲。
“哪個講的懶?錦妹子要是懶,村裏就沒得勤快的妹子了!你講這話是氣我呢!我家小妹子到現在還在床上挺屍呢!從來不做事的,這下考完試得了個商專,講是以後包分配工作,就更加懶得不行了!”李媽媽的和大嬸的對話的話讓李小小再次愣了愣:錦妹子是跟李小小同歲的小學和初中同學,都是一九九八年初中畢業考大專,錦妹子考的是師範,李小小考的是商專。聽這話的意思,現在不是二零一二年而是一九九八年?
難道現在是在做夢?李小小掐了自己一把,疼!又摸了摸身上厚重的棉花被和衣裳,真實的觸感不像做夢,李小小又想起了一九九八年之後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地都在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樣清晰連貫的記憶,也不應該是做夢啊?
“小小?懶鬼唉!起來啦!太陽都出來了你不熱啊?還睡得著?”李媽媽拉長了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李小小聞聲從混亂的思維中回過神來推被而起,沒有應聲,卻跳下了床,腳下冰涼的泥土地麵將一股子涼意直接傳進了李小小的腳板,李小小低頭看了看,隻是微微頓了頓就去找鏡子,裂開成兩片的鏡子裏是一張還有些稚嫩和嬰兒肥的臉,不再是梨花頭,長發亂糟糟地披散在頭上背上,身上是一件舊T恤和棉質短褲,沒有熬夜熬出來的黑眼圈和色素痣,幹幹淨淨的一張臉還帶著少女的健康紅潤,細膩光滑。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李小小不敢置信地又掉頭看了看周圍的擺設:木頭的房子被時間熏成了褐色,寬敞卻並不明亮,手工打造的實木家具是父母結婚時做的,掉了玻璃壞了門,多少年了還在用著。一台舊電視擺在櫃子上,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城裏工作的舅舅送的,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電器,這台電視一九九九年被雷劈壞後修不好就扔掉了。這果然是一九九八年自己印象中並不富裕的農村老家。
李小小眼睛都直了,想起了自己上商專後的經曆:二零零二年,李小小四年製大專畢業,分配到了現在的國有企業成為了一名工人編製的內勤人員。大女兒終於躍出農門成為了城裏人了!當工人端鐵飯碗了!戶口隨之也遷入了這家公司,正式成為了城裏人!一家人為此高興得眉花眼笑。
十年後,李小小的憧憬和誌得意滿消失無蹤:依然住著公司宿舍,拿著一千多的月薪,幹著內勤的工作。城裏有什麼好?除了呼吸不花錢什麼都要花錢,除了工資不漲什麼都漲,長期加班和空氣不好,讓李小小身體越來越差,腸胃不好且還得了慢性咽炎。當李小小抱怨時,爸爸媽媽讓李小小知足:脫離了農村就是一種勝利,隻要自己努力就一切都能擁有。
然而變化是如此突然:二零一二年四月,李小小吃了公司的食堂飯,食物中毒被送進了醫院搶救,一起食物中毒住院的同事們在出院後都被領導以開除威脅封口,自己卻不願忍氣吞聲總想要個說法,最直接的結果就是……自己被公司開除了!更讓李小小傷心的是,同在一個公司的男友受不了來自公司領導的壓力,再三勸李小小不要起訴公司無效後,居然跟自己分手了!
從酒吧喝多了出來的李小小沮喪無比:工作沒有了!男友沒有了!房子一直就沒有!存款從未過萬!因為戶口進了城,自己名下農村的土地也沒有了!多少年的努力工作,最後竟然得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結果嗎?
這一刻,除了一紙無用的城市戶口,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