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梅長歌心頭一凝,默然說道,“原來在陛下眼中,母親的死,至始至終,都不過是一個錯誤。”
“不,你錯了。”陛下皺著眉頭,神情冷淡的說道,“沒有當機立斷的殺掉她,才是錯誤。”
“你說什麼?”梅長歌臉色陡變,有些憤恨的質問道。
眼下是在別人的地盤上,陛下又在盛怒中,梅長歌自然不能表現的太過怨毒。很多時候,比如現在,梅長歌總會覺得,學什麼心理學,倒不如學劍法來得快意恩仇。若她當真武功高絕,天下無雙,區區一道宮牆,又哪裏能困得住她,更無需看他人臉色行事。
陛下垂下眼簾,輕聲說道,“如果長樂死了,沉在我心中的那塊大石頭,也能就此落下了,可她沒有,於是我便不免想了很多。一開始,我隻是擔心會被長樂發現我的秘密,後來,我突然意識到,長樂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我最大的威脅。”
“那個時候,郭子琰在清河盧氏的暗中幫助下,已經漸成氣候,我想殺他,幾乎是不可能的。”陛下麵目猙獰的說道,“除非我肯直接動用軍隊開戰,但清河盧氏和隴西李氏,又有所不同。隴西李氏功高震主,我想動他們,有合理正當的借口,不用擔心引發朝臣們大規模的反對。他們至多,會默默的在心中,稍稍的感慨一下,說我是一個心胸狹隘,沒有容人之量的帝君。”
“可清河盧氏呢,一貫表現的是沒有什麼野心的,無論是盧行一還是盧西元,他們眼中,最愛的,似乎隻有金錢。雖然你我都知道,這隻是一種可笑的錯覺,但在天下人眼中,確實如此。尤其是朝中那些渾身散發著酸腐味的老臣們,他們根本意識不到金錢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總覺得是上不了台麵的玩意,打從心底裏看不起清河盧氏,自然不會對他們予以重視。”
“可想而知,我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處理清河盧氏的問題,就勢必要編造一個能夠讓他人信服的理由。”陛下搖了搖頭,歎息道,“我並沒有這樣的把握,能夠在清河盧氏土崩瓦解之時,找到我想要的東西,而他們手中,卻握著隨時可以置我於死地的武器。”
“當我終於意識到,先皇的血脈,其實遠不隻郭子琰一支,長樂,還有我那些所謂的兄弟們,其實都是我的潛在敵人。”陛下瞪大了眼睛,重新陷入了可怕的癲狂中,他開始用近乎自語般的神情嘶吼著,“我要殺了他們,隻有他們死了,我才能活下來。”
聞言,梅長歌立刻聯想到了諸位皇叔的死,莫非,這些都是出自陛下的手筆?
就像是為了應和她的話,陛下隨即說道,“其實我也沒做什麼,況且,也不是每一個兄弟,都該死的。”
“先皇身體康健,子嗣繁多,他們當中,有的老邁多病,我不過是順勢幫了他們一把,讓他們早日脫離苦海罷了;有的在五王叛亂中受了重傷,成了廢人,我做這樣的事情,多少算是積德行善的;還有的人,自己找死,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私下裏得罪了不少人,我隻要尋到那些人,稍稍的透點風聲出去,自然會有人去找他們討公道,哪裏用我親自動手?”
“確切的說,長樂也並非死於我手,而是你的父親,選擇放棄了她。”陛下洋洋自得的說道,“那天的天氣,和今天差不多,陰沉沉的,我去梅府找梅思遠,告訴他,長樂和梅知本,隻能活一個。”
“梅思遠選擇了他的兒子,卻遲遲不肯動手,最後隻能由我親自出馬了。”陛下眯起眼睛,似乎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我問長樂,你是願意自己死呢,還是願意看著梅知本去死?梅長歌,我看在往日的情麵上,給長樂留了一條活路,是她自己不要的,這可怨不得我。”
“陛下,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再聽下去,梅長歌可不敢保證能很好的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你走吧。”陛下倒也並不阻攔,隻略顯疲憊的說道。
是夜,梅長歌伴著清冷孤寂的月光,獨自坐在院中,自來到大秦,這還是她最為忐忑的一夜。
因為她突然發現,她居然完全搞不懂陛下想要做些什麼。
從行為分析的角度出發,梅長歌以為,陛下這兩次同她說的,都是發自肺腑的心裏話,可問題是,陛下似乎是在刻意激怒她,這種感覺,在今天的這場談話中,顯得尤為明顯。
“但為什麼要激怒她?”想到此處,梅長歌不免輕輕的搖了搖頭,皺著眉頭,喃喃說道,“憤怒,會讓人失去辨別是非的能力,所以,陛下還是想要對她隱瞞些什麼。”
當行為分析失去應有作用的時候,適時的調整思路,采用傳統的邏輯分析模式,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關於陛下這兩次的談話,總結起來,主要有三點。”梅長歌用指尖沾了沾杯中茶水,一邊用力書寫,一邊低聲說道,“一、當年由盧行一等人密謀的換妃事件;二、講述其意圖覆滅隴西李氏的心理曆程;三、殺害皇族,重點是殺害長樂的原因。”
梅長歌望著桌上淡淡的茶水印記,想了想,又道,“看樣子,陛下最在意的那個秘密,就藏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