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後，父親示意小陌在藤椅上坐下下，隨後自己也坐在小陌對麵的沙發上。每次這種問話的情景下，開場白總是一段沉默。過了好一會兒，父親才輕輕地問小陌：“你下午到哪裏去了？”小陌低著頭不出聲。父親似乎沒有責怪小陌的意思，小陌也在暗自思忖爸爸是不是精神錯亂了！沉默了片刻，父親一直盯著她，小陌感覺得到，盡管父親的語調很平緩，但是眼神裏射出的寒意絲毫沒有衰減。小陌仍是低著頭，然後幽幽的說：“我捉蝌蚪去了。”“捉蝌蚪！那下午就可以不去上課了嗎！”父親突然放大了音量，著實把小陌嚇得一顫。小陌再次默不作聲。屋子裏的空氣迅速冷凍下來，氣氛終於恢複成以前的尷尬模樣了。
這樣僵持了很久，父親再次開口問：“你和誰一起去捉蝌蚪的？”“我和王琦一起去的。”小陌低聲回答到，“那，王琦下午上課沒有？”父親繼續追問，“上了的。”小陌用更小的聲音說到，“那你為什麼不去上課？”父親再次厲聲說到，小陌又是一陣沉默，氣氛變得更加壓抑。“那你一下午都在捉蝌蚪嗎？還做了些什麼事？”父親幾乎咆哮著吼道，小陌戰戰兢兢地說：“我在校門口那邊的柳樹下睡著了……”父親頓了幾秒，從鼻腔裏發出哼哼的冷笑聲，在小陌聽過的怪異聲裏，就數這種冷笑聲最為恐怖了。
又過了良久，父親終於不再追問小陌。小陌如釋重負的跑到陽台上，這會兒的陽光變得稀薄起來，飽啜一懷抱的風，心情也跟著飄忽起來。涼涼的臨近黃昏的氣息，小陌沉下心來，細細的用每一絲觸覺去感受環境裏所蘊含的深意。新綠的樹枝、一池清水、藍天白雲、靜默的青山……所有的意象凝合到一起，生動而又富有詩意。此時，拋開一切雜念和紛擾，小陌的眼眸又多出了一線淡淡的平和的光芒。
周末回老家的路上，爺爺和父親都沉默不言。小陌走在他們身後又開始懷念母親，也不知道媽媽還記不記得小陌，冥冥之中總覺得，媽媽和家裏其他人之間橫亙著無法逾越的溝壑，因此，她是被迫離開小陌的。為什麼有這種想法，小陌也想不出緣由。
回去的路上沒有車輛，連行人都很少見。長長的路上隻有三個人淩亂的腳步聲，偶爾聽到幾聲鳥叫，那聲音像是從天際遺落的弦音，遠遠的，並不真切。還好陽光依然是傾瀉而下，它們停在小陌的白色毛衣上，似乎在和毛衣親密的交談，又仿佛把毛衣當成它們閃耀的舞台。三個人的身影被斜斜的拉長，小陌的心情又愉悅了幾許。
“陸老師，回去了啊？”一個滿臉胡渣的粗獷男人朝爺爺喊道，隔著老遠的距離就看到他堆滿笑容的臉在陽光下一抖一抖的跳，他挺著大肚子朝爺爺和爸爸走來，那樣子讓小陌覺得男人也可能會懷寶寶，小陌不由得笑出了聲。那個男人打量著小陌對父親說：“這是你女兒啊？哎喲喂，都長這麼大了，嘖嘖！”父親嗬嗬的笑著點點頭。隨後那人手一擺說：“那你們忙，我先走了。”小陌覺得那擺手的樣子活脫脫的展示出，他是個大忙人！
短暫的停歇後，又是節奏混亂的腳步聲在路上回響。小陌倒是很自在的享受著這種沉默，油菜花黃澄橙的在風裏飄搖，像在集體大合唱似的。有風清爽的撲麵而來，有陽光傳遞著綿延不絕的溫暖，還有瞳孔裏倒映的層出不窮的美景，心也自然而然的爽快了。
春日的氛圍就在這樣的平淡美好中悄然劃過。記憶裏停留的也隻是這些零星細碎的畫麵，偶爾瞻顧這些舊時光，腦袋裏像是在重播剪輯的電影片段。
然而，小陌念一年級的夏天仍舊會清晰的走來。小陌記得炎夏夾雜的不止是燥熱，還有那一年堂姐無助的表情和痛苦的眼淚。依然是在老家的院子裏，暴烈的陽光底下紅蜻蜓招搖的撲閃，被曬得耷拉著樹葉的橘子樹也奄奄一息，鄰居家狗吠的聲音，以及院子裏堂姐放生大哭的麵容。小陌倚在掉了色的藍色木門前，堂姐蹲在不遠處的牆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除了這一切，周圍安靜極了。
明明自己身處廣闊的空間，有時候還是會有一種緊迫逼仄的感覺，像是周圍的空氣在一點點凝聚，然後狠命的向心髒壓下去，那種窒息而又無處可逃的感覺就在那一年的暑假找上了小陌。此後的很多年裏，如影隨行。
堂姐由放聲大哭變成了抽抽搭搭的啜泣，小陌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自己的心像是也在經曆一場驚心動魄的浩劫。
小陌記得前一天的早上，爺爺、爸爸還有堂姐和她的爸媽一起出門了，那時堂姐依然是蹦蹦跳跳的模樣，她歡快的像隻猴子，她不知道即將發生的事，她以為她隻是出門逛逛！除她以外的所有人，臉上都凝重的像結了一層霜。小陌知道這樣的表情絕不會是好事即將發生的預告。他們一行人走後，奶奶告訴小陌二爸二媽今天去法院離婚，奶奶抹著眼淚說雅雅是個沒媽的孩子，說她可憐。小陌察言觀色的本領比堂姐強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