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月的盛都
三月的盛都還不太有春意,乍暖還寒,讓人忍不住著急,這春天怎麼還不來?就算人人都著急,瞿老頭卻不著急,他巴不得接著冷下去,冷一年他都沒關係——他是賣炭的。
這一天天剛麻麻亮,瞿老頭和兩個兒子一起把炭整整齊齊的碼上牛車,早飯也不顧的吃,帶個冷饅頭就上路了。他要去給宮裏送炭。謀上這樣的好生意實在是難得,他得親自送貨,大兒子是一棍子打不出悶屁的貨色,笑臉也不會陪一個,好話兒也不會說一句,二兒子雖然活泛些,但終究沒經過場麵,他們去送貨那簡直就是去斷送財路。
眼看送了一冬天的炭了,這是最後一趟了,這次說不定能把這一冬天的炭錢都拿回來。瞿老頭這樣想著,心情忍不住好了起來。輕輕甩了甩鞭子,吆喝了一聲“駕!“,聲音裏透出一絲歡快。
路邊的樹枝丫上光禿禿的,一點都不像春天的樣子,盛都今年的寒冷日子特別的長。這樣的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鳳凰。它似乎是盛都特有的,因為人們從來沒有在盛都以外的地方見過它。盛夏的時候它才會開,滿樹火紅的花朵,十分驚豔。大概人們由這火焰一樣的花團想起了鳳凰涅槃,才為它起名叫鳳凰的吧。
瞿老頭住在東城,炭卻要送到王宮的西門,主城的大路不是給他這樣的人走的,他要繞大半個城,從南城邊上繞過去。
盛都始建於兩百年前,起初是一個方圓不過兩裏有著十字幹道的方方正正的小城。一百七十年前,雪國建都於此,在小城的基礎上不斷擴建。如今的盛都終於成為一個縱橫十二條主道,內外城交疊的,等級森嚴的大都城。內四道以內全是王族的所在。能夠依傍王族是榮幸,所以外六道依次往外,人的地位也由高到低。瞿老頭是住在東城邊的。
東城區外圍住的都是瞿老頭這樣的小生意人。小生意賺不到大錢,勉強一家人溫飽,僥幸有存餘,所以一定要勤勞,不能有些許鬆懈,每天天朦朦亮就要起床,早早開門迎客。倘若誰家貪懶不好好做,是要被街坊鄰居背地裏恥笑的。
已經有店鋪陸續打開門了。瞿老頭一路走一路和熟識的街坊打招呼。藥鋪夥計向來和瞿老頭玩笑慣了,老遠就吆喝:“瞿老兒,又去給宮裏送炭?這一冬天,你可是撈了筆大油水!夠買個小妾的吧?“
“你娘的腿兒!“瞿老頭叫罵,又悻悻道,“油水?連油星都沒見著呢!我兒子都仨了,還要小妾幹嘛?“罵完又在心裏暗暗盤算,拿了錢就給老大尋一門親事,抱大孫子才是他的當緊事。
老黃牛慢騰騰走,瞿老頭也不催,偶爾甩一鞭子也是輕的,他愛惜牲口。南城的牲口市場是他最喜歡路過的,各樣的牲畜在市場裏交易。很多年的老市場了,有時候達官貴人們也會親自來,常常是為了一匹好馬。富人們都喜歡馬,也隻有富人們養的起馬,馬太嬌貴,得精細地養,一般人家伺候不起,也不願伺候。
瞿老頭就喜歡牛,老實,溫順,幹活賣力,還通人性。想他自己就受過老黃牛的恩惠,這是他爺爺在世的時候經常講的事。
在瞿老頭還是小奶娃的時候,有一次母親抱著他隨著父親去城外的燒炭房。他家的本是小本生意,也沒請工人,平常都是父親在做工。父親把母子兩人留在燒炭房,獨自一人去砍木材。自家的老黃牛養了很多年,都通人性了,父親也沒拴它,留它在炭房門口。母親帶著他玩了一會兒,摟著他在炭房裏睡著裏。
這時候來了一隻狼,誰能想到大白天的有狼?炭房沒有門的,老黃牛見有不速之客,低吼著慢悠悠走到門口,用身體堵上了門。母親起初聽見牛叫,醒了,但是並沒有警覺起來。後來聽得老黃牛叫聲越來越急促,起身來看,幾乎嚇得癱倒。這大概是一匹餓狼,前一陣子有獵人打散了一個狼群,這匹狼大概是幸存者,但是又很久沒有食物,才單槍匹馬大白天出沒。狼沒敢輕易下手,徘徊了很久,但是老黃牛就是不動,哞叫著,似乎在呼喊主人。
說來也巧,瞿老頭的爺爺本來年歲已高,不怎麼幹重活了,這天閑來無事就想到炭房來看看。遠遠的聽到老黃牛不安的叫聲,飛快走來,卻看到正在炭房後麵開始扒窗戶的狼。爺爺慌了神,撿了一根稍粗的樹枝,一邊敲打大樹一邊大聲呼嗬。狼嚇了一跳,逃跑了。爺爺見老黃牛如此勇敢忠誠,一時間百感交集,老淚縱橫,要知道炭房裏睡著的可是他三代單傳的孫子,萬一有個不測,沒法向列祖列宗交代。爺爺伏在地上給牛磕了三個響頭,發誓從此善待老黃牛,還要給牛養老送終。最後這頭牛在瞿家享受著高規格待遇,老死後得一片黃土葬身。所以,瞿老頭在心裏感歎道:看看,這牛通人性通到這地步,誰舍得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