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蠡夢到自己在逃跑,不停地跑。
她在夢裏一會變成兔子,一會變成貓,在空無一人的田野上奔跑。不知道身後追著她的是什麼,很近又很遠,她能聽到風在耳邊呼嘯,心跳像打鼓那樣,咚,咚,咚,下一秒就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最後她似乎變成了鳥,在高空中一會向上一會俯衝,她不敢回頭,身後永遠有人在追她,看不清臉,但卻讓她害怕的心慌,那是誰?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那種熟悉感讓她緊張,差一點點了,差一點點就要知道他是誰,差一點點就要被追到了。
夢境戛然而止,陸蠡不清楚自己是突然驚醒還是緩緩睜眼。心跳依然很快,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穿著得體製服的空姐正在彎腰回答前排乘客的問題,嘴角的微笑恰到好處,白的臉,紅的唇,彎彎的一道眉。
頭等艙很安靜,大部分人都在埋頭做自己的事。陸蠡扯了扯身上的毯子,看向了身旁的人。
那人的五官分明,眼睛很大,有臥蠶,是花瓣的形狀,像女人的眼睛。陸蠡第一次見到男人的眼睛還能長成這樣,隻看眉眼,會讓人覺得是個漂亮的女人。鼻梁很挺,臉型不是很有棱角,線條十分柔和,總體來說是偏女氣的長相。
此刻他正在翻閱一本雜誌,注意到陸蠡的視線後側頭看向她,神情平靜溫和,問:“睡醒了,需要喝杯熱水嗎?”
陸蠡沉吟片刻,好似還沒從噩夢中緩過神,直到發現對方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她才開口:“好,謝謝。”
他向空姐拿了一杯溫水,輕輕放在她手中。陸蠡握著玻璃杯,抿了一小口,無意識的看著她之前就點開的電影,已經快到尾聲部分了,少女穿著第一次見男人的破舊絲質連衣裙和鑲嵌著廉價亮片的高跟鞋,她一直看著岸邊角落裏停著的那輛黑色轎車。
她知道,他就在那,一如最開始那樣,緊緊地肆無忌憚的盯著她,隻是從最開始的貪婪變成了心碎。
畫麵定格在紅唇少女蹲坐在甲板上失聲痛哭那一幕,陸蠡伸出手指,退出了播放。
“不好看嗎?”他突然開口,雜誌被他放到一邊,話是對她說,眼睛卻看著屏幕。陸蠡手輕輕一抖,玻璃杯中的水險些晃出來,她小心的把水杯放在支架上。
“杜拉斯的情人,念書的時候在圖書館用了一下午看過原著。有意思的女人,據說這是以她的自傳為藍本寫得故事,十五歲的白人女孩和三十歲的中國男人的愛情,很吸引人對不對。”
陸蠡把他的話在腦中又過了一遍,不太明白他想要表達什麼,或許隻是想單純的和她聊聊天,畢竟將近十三個小時的旅途難免讓人覺得煩悶。
她緩慢而又認真的說:“確實,但是從這電影裏我隻覺得杜拉斯應該是個自私的女人,如果故事是真的,十五歲的她好像太過早熟,不排除生活帶給她的壓力。可她自私又自傲,東尼說她很漂亮,所以可以為所欲為,她便真的為所欲為。在矛盾發生時說著傷人傷己的話,表現的高高在上又無所謂的樣子,最後還不是自討苦吃。”
說完陸蠡才驚覺自己的話有些偏激,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她不自在的偏過頭去。
他看著陸蠡別過去的側臉,比電影裏塗著紅唇的少女還要漂亮動人,她也隻有十六歲,剛那一席話如果從別人口中說出隻會讓他覺得有些愚蠢和沒禮貌,但她卻顯得可愛直率。
“對,但是你也很漂亮。”說完這句他便不再看她,低頭繼續翻閱那本財經類的英文雜誌。
陸蠡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她很漂亮,所以能像電影中的少女那樣為所欲為。她微紅著臉僵硬的轉頭偷偷瞧他,發現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屏幕上或是她身上了,不知為何,原本小小的開心變成了淡淡的失落。
期間兩人一直用英文對話,在這個國際航班上不算稀奇,但偏偏兩人都生了一副亞洲麵孔。好看的男人和女孩,無論在哪都是引人注意的,這是飛往中國的航班,頭等艙內幾個亞洲麵孔已經忍不住偷偷看著兩人很久了。
“對了,斯嘉麗。”沒過一會男人再次開口,陸蠡轉過頭看他,“你認識中文嗎?會看或者會寫?”他像是突然想到這一點,表情認真的問到。
“不,都不會,我隻會說。”陸蠡用英文說到,麵色不太愉快的樣子,好像很不想提到這件事。
“這對我回去會造成什麼困擾嗎?”
男人視線轉移,安撫似的笑了一下:“不必緊張,隻是在考慮該送你到什麼學校繼續學習,雖然這或許是你父母該考慮的事。”
說到父母時陸蠡明顯的皺了皺眉,她還不太適應這個說法,陌生的男女即將成為她最親密的人,對了,她還有兩個幾乎從未謀麵的哥哥和妹妹。
“薛,他們是怎樣的人?”
“是愛你的,對你心懷愧疚的人。”
這句話男人是用中文說的,字正腔圓,但也毫無感情。
陸蠡抬眸看他,褐色的瞳仁像孩童時期玩的玻璃珠子,在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類似波光粼粼水麵的錯覺。
“薛冬白。”她用中文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生疏的口音像剛學會說話的孩子。
薛冬白看著她,神情似笑非笑。陸蠡在他的注視下漸漸紅了臉,白的有些不健康的膚色呈現出水蜜桃的粉嫩。少女的心思一眼就能看透,她畢竟隻有十六歲,仍是不諳世事的年齡。
“我們一下飛機就能見到他們嗎?”
“本來是這麼計劃的,後來陸沿,也就是你的哥哥提議還是在家見麵,也不差這麼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