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雪綿綿，銀裝素裹接地連天，院子裏的幾株夾竹桃都被壓得直不起腰來。芙香院裏的下人進進出出，有的端著熱氣騰騰的銅盆，有的拎著海壺，還有拿白布拿紅繩拿剪子的，不一會就把院子裏的雪踩實了一條路。
屋裏地火龍燒得正旺，院子裏的雪光透過窗紙映進來，把屋內照得堂堂亮亮。雖然已是焚了不輕的香料，還是難掩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靜貴妃拿絲帕似有若無地掩了掩鼻口，偶爾朝東末間裏望一眼。裏頭已經站滿了人，哀嚎聲低低高高，不時也有穩婆和丫鬟說話，卻是已經熬了兩、三個時辰。
“倒是少見小產也這樣難的，怪苦了柳側妃。”吳嬤嬤伺候了靜貴妃幾十年，上頭的脾氣摸得清，知道主子此刻心焦得很。
“偏偏是睿兒不在，再要熬兩個時辰，宮門都落鑰了。”靜貴妃言辭輕飄，並不是很在乎，“隻是本宮也走不得，若是她的侄女有個好歹，來日可是有車載鬥量的話說。”
“麗貴妃要是真心疼侄女，倒該親自來看看。”
這話像是寒磣麗貴妃的。
“她此刻懷著龍胎，哪裏會來沾這個晦氣？”靜貴妃冷笑了兩聲，“柳氏的母家可通知了？姑娘家的小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萬一有個好歹也教人家家裏頭來得及能見一麵，莫要落了我們不仁不義的口舌。”
“回娘娘，早都報去了，柳側妃的母親也忙忙趕來了，說是要進來見一見，奴婢卻怕她擾攘了娘娘的清靜，讓在外頭奉茶候著呢。若有什麼要緊的，再請進來。”
靜貴妃點了點頭，“麗貴妃這個弟媳，本宮是見識了多次的，一派村野潑婦的做派本宮是再見不得的。”
“娘娘說的正是！”吳嬤嬤迎合著，屋內又是一聲慘叫，卻是弱了許多。
靜貴妃皺起了眉。
“娘娘莫要憂心，柳側妃年紀輕輕的又有良醫、穩婆在旁，必不會有什麼要緊的，不過是身子纖弱些有些難罷了。再說，”吳嬤嬤壓低了聲音，“娘娘不是正惱著柳側妃偷偷斷了避子湯有了身孕，如今也算是老天伸了手，幫娘娘免了為難了。”
“本宮也有本宮的苦衷。”靜貴妃撥了撥手上的翡翠佛珠，合目念了聲阿彌陀佛，“你也知道，麗貴妃打著睿兒的主意不是一天兩天，這次若不是本宮壓製著，眼前這個封了嫡王妃也是有的。皇上這幾年鬼迷心竅，越發寵愛麗貴妃和六皇子，本宮就怕一步走錯害了睿兒的前程。說起來，睿兒的嫡妃還是要往孝賢皇後的母家裏去求，退一步也得是在本宮的娘家裏擇選。本宮憂心庶妻先得子，恐怕孝賢皇後母家的大宗嫡女是不願委屈的，也不能求庶女辱沒了睿兒。更怕的是庶妻得子，麗貴妃借機向皇上吹風，扶庶妻為正妻，那才真真是麻煩了。”
東末間裏又傳來幾聲哀叫，靜貴妃的眼神就有些霧了，“所以就算是本宮嫡嫡親的孫兒，也隻能舍了。”說著又念起了阿彌陀佛。
“隻怪皇孫和娘娘沒緣分，投錯了時間，投錯了肚子。”
靜貴妃想起了要緊的，嘴裏停了佛號，“今天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真是姚氏衝撞的？怎麼這麼半日也不見她來請安，就算她有理也不能對婆母，對貴妃無禮，哎，到底是白丁養大的女兒！若不是她家三房跟吏部尚書有些扯不明的關係，本宮也不至於拿她替了。”
“娘娘莫要歎氣，祝嬤嬤在外頭站了多時，緊等著回娘娘的話呢。”
靜貴妃忙叫人傳了祝嬤嬤進來，婦人年紀不輕卻打扮得精神利落，一頭黑發服服帖帖梳到腦後挽了個大髻，進了屋恭恭敬敬地給靜貴妃行了大禮，又給吳嬤嬤請了安。
“難為你打理王府上下，這樣多的糟心事。”
“奴婢沒有伺候好柳側妃，請娘娘降罪。”祝嬤嬤恭恭敬敬地磕頭請罪。
靜貴妃左右為難，祝嬤嬤也是跟了她十幾年的老人了，因是兒子開衙建府放心不下才將她放出宮料理王府庶務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自己雖有心掠過可又怕惹了閑話傳回宮中，落個苛待麗貴妃親侄女的話頭。“你自己回頭去扣半年的月例，柳側妃出事時隻要在場的下人都按你的一半來罰。至於柳側妃的貼身女婢，就賞她四十大板再發賣了。”
“奴婢謝娘娘恩典。”
“行了，你照實把今天的事從頭到尾一字不落的說一遍，若敢有欺瞞，休怪本宮不顧幾輩子的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