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起第一次殺人,自己渾身顫抖,噩夢連連數日。但反觀阿芝,擊殺羌人匪徒後,回來之後平靜得很,吃飯洗澡飲茶練功擺弄植物,談笑風生,簡直是該幹嘛幹嘛。
那時,她萬分懷疑。
後來,到了楊氏祖宅,因接了蜀王的信,要六房先對付芳沁,他們隨後就到。她先拿了芳沁開刀,在芳沁的幹兒子來勢洶洶要殺她時,阿芝出手擊殺那歹人。
旁人沒看清,她卻是看的清清楚楚,阿芝出手快準狠,一擊斃命。然後,又站在一旁,靜默得如同一碗水,仿若方才的波動都不是她。
楊王氏那時,仔仔細細地看過女兒的神情,那眼神平靜得很,仿若方才隻是散步一般平常的事。
“你第一次殺人,什麼感覺?”時夜,坐立不安的她問一名護衛。
那護衛想了想,神情黯然,表示是很可怖的經曆,不想再去回憶。
“會不會有人第一次殺人,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殺完之後悉如平常?”她又問。
那護衛搖搖頭,:“若真是第一次殺人,心裏沒任何波動,那隻能明此人沒有什麼感情,不太正常;又或者不是真的第一次殺人。”
楊王氏沒再問,隻倚靠在窗前看著墨黑的夜。
修仙道者,仙風道骨,定然不會講這殺戮之事。她的姑姑就是信道的,她對道家思想也有所理解。若是阿芝所謂的跟隨道者修行,哪裏又曾殺過人呢。
可是,她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從洛水田莊落水醒來後,她對楊氏六房每個人都極力嗬護,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她對陌生的良善之人也是極力保護,甚至還真地想著以己之力讓百姓和樂。
那麼,她不是第一次殺人!
這是楊王氏得出的結論。
這個結論讓她瞬間淚如雨下。因為這個結論所預示的另一個真相便是:自己那相依為命九年的女兒已被陳盤子和王婆子的女兒害死在洛水河裏了。如今在身邊的阿芝,應該,應該是另一個人。
對,肯定是,肯定是阿芝的身體裏住著另一個人的魂!
她早年聽養母與一群妯娌閑聊,過一些誌怪之事。什麼借屍還魂,狐狸報恩報恩,仙女下凡之類的。這些婦人們起這故事,都是的有板有眼的。她年幼,也在一旁聽一聽。後來年長,也總是聽聞各地不斷有奇聞。比如,誰家女兒明明已經死透了,卻倏然又推開棺材板活過來,眾人敬而遠之,此女卻勤勞靠實,引領一家人走出困境。
那時,她總覺得這些故事是那些窮或者被困得沒辦法的弱者可憐的幻想罷了。再後來,讀莊周夢蝶或者蝶夢莊周,也已經覺得那是莊周的癡人夢,吃飽飯沒事幹胡思亂想。
可是,她有時候還是隱隱期待這樣的奇遇生在自己身上。比如,父母還能再回來,姑姑還能再活過來,哪怕是借屍還魂也好。
因此,年少時,她曾問過王氏宗祠裏那位據仙風道骨的長者關於鬼魅的事。那位長者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等凡人,不曾見過鬼神,但這也不足以證明沒有。”
她默然不語,那長者以為她不信服,便又:“世間種種,存在即合理,莫要以我們蜉蝣之心去觀萬千滄海。”
她拜謝長者賜教,從此之後,隻竭力活著,做好每一件事,希望有朝一日,父母與姑姑都能回來。
然而,這種神奇而可怖的事從未出現過。之後的歲月,她過著提心吊膽的苦日子,隱忍蟄伏,想要保全一雙兒女。可是,癡傻的女兒還是於春日落入湍急的洛水河。
那一晚,她想到如今已不是陪伴自己九年的女兒,住在女兒身體裏的靈魂不知是何方鬼魅抑或妖魔。
她先不是害怕,反而是淚如雨下。
那個陪伴自己九年的不幸女孩兒,那個笑起來真無邪、有著的酒窩女孩,那個在自己懷裏柔軟的人兒,如今已經不再。
楊王氏捂著嘴,淚如雨下,拚命擦眼淚卻是如何也止不住。身後是刺繡的屏風,屏風之後是雕花大床,床上的楊舒越鼾聲已起,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