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0花季蹉跎4(1 / 3)

文革終於結束了。1977年,我參加了國家恢複高考製度後的第一次高考。

我是在收音機裏得知恢複高考的。那年深秋的一天,我正在山上給生產隊放羊。放羊是個很寂寞很受罪的營生,方圓幾十裏的山上隻有我一個人和上百隻羊,耳邊聽到的除了“喕喕”的羊叫外,就是呼呼的風聲了。為排譴寂寞我帶了一個袖珍式半導體收音機,一邊跟著羊群轉一邊聽新聞或梆子戲。

有一天,我正聽新聞,忽然一個震撼人心的消息傳來,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夏青的聲音:……國務院決定恢複中斷11年的高考製度。凡是1966年以來的高中畢業生都可以報名參加考試……天哪,又恢複高考了,而且包括我在內!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就找了一個背風的山坳裏,把收音機擰到最大音量,在下一個新聞時段全神貫注地聽著。夏青的聲音再次出現——不錯,國家確實恢複了高考製度。我今天已經無法形容當時的興奮程度,隻記的放開喉嚨唱了一段河北梆子:手捧寶書滿心暖,一輪紅日照心間……是革命樣板戲《龍江頌》選段。我一唱,羊們都回頭看我,露出十分詫異的表情,大概覺得我這個管理者平時不怎麼說話,今天這是怎麼了?一驚一乍的!

我對羊們說,今天是最後一天放你們,明天我就和你們拜拜了!

“拜拜”兩個字的發音和羊叫的“喕喕”聲相近,羊們可能以為我在和它們打招呼,就都揚起脖子“喕喕”起來,聲音很宏亮,把呼呼的風聲都掩蓋了。

唱完河北梆子,太陽還老高我就趕著羊群回了家。那一刻,我竟認為自己已經是個天之驕子了,應該坐在鋥明瓦亮的教室裏讀書做學問,而不應該在這荒山野嶺上和羊群兜圈子。回家去,不放羊了!

生產隊長見我早早回來了很奇怪,問我身體不舒服嗎?

我說舒服,非常舒服,今天是我當社員以來最舒服的一天!

生產隊長聽了把臉一板,說你舒服了羊可不舒服。你這麼早回來羊們吃不飽肚子就會掉膘,掉了膘羊毛羊絨就長不好就賣不上好價錢,社員的收入就會降低,你這是破壞促生產!

我說我是為了抓革命才把羊群趕回來的。你知道嗎?國家恢複高考了,這是件革命大事。我要考大學去,從今天起不放羊了!

生產隊長一聽更生氣了,你聽誰說恢複了高考?

我指了指收音機。

生產隊長懷疑地說,情況真假還需要落實,即便是真,考大學難道就是抓革命?要那樣就好辦了,咱們都去考大學吧,打不下糧食村裏的老少爺們吃啥喝啥?

我語塞,是啊,要都考大學誰種地呢?當時光顧高興沒往多處想,村裏人都去考大學?夠條件麼?這件事的最後處理結果是扣了我半天工分。鑒於我對羊已經沒有感情(那時有個提法叫帶著感情放羊),生產隊長讓我到水庫工地上背石頭。

高考報名時,我早早到公社報了名。文革時本來上課就不正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加之我在村裏又勞動了幾年,高中學的那點知識差不多又還給課本了,要想考大學就得下苦功複習。我想請幾天假複習功課,生產隊長不批準,說現在正學大寨,你竟去啃書本,對學大寨是什麼態度?那時考學政審很嚴格,政審不合格分數再高也白費。我怕政審不過關就不敢再請假,隻好晚上爬在小土炕上點盞小煤油燈背那些繁雜的數學、化學和物理公式,做練習題,雞叫後才能躺下。睡三四個小時,出工的鍾聲響了,就又爬起來胡亂吃幾口飯去修水庫背大石頭。

有天晚上,我實在太困太累了,眼一迷瞪腦袋撞在煤油燈上,將頭發燒了個淨光,臉上也起了好多水泡。即使這樣,我也不敢中斷複習和上工地。後來為了防止發困,我每天晚上從村邊的小河裏撈塊冰放在腳下。冰塊涼得我的腳生疼生疼,睡意雖然沒有了,但卻落下個天冷就凍腳的病根,直到現在還深受其苦。

背石頭絕對是個力氣活兒。我背的石頭每塊足有130斤,要在崎嶇的山路上走2裏地才能背到水庫上,一天要跑80多趟。這是個什麼概念?這等於我每天背著一萬多斤石頭走160多裏山路。有天晚上睡得太少,第二天頭昏眼花,背著石頭過一個石坎時不小心差點絆倒,生產隊長後麵扶了我一把。多虧這一把,要不100多斤的石塊砸在我身上…... 30多年過去了,如今想起來還後怕。那年,我剛滿21歲。

白天累得筋疲力盡,晚上還得熬眼扒火複習到深夜,體力消耗太大,短短一個星期我就瘦了好幾斤,本來白白淨淨的臉色變成了黃色,後又變成灰色黑色,眼窩塌進去老深。媽媽心疼,就每天給我煮個雞蛋吃,那是當時最好的補養品。可惜這點口福隻持續了不多幾天就宣告結束,因那時糧食奇缺,媽媽養的兩隻雞也吃不飽不給下蛋,罷了工。